第七章 五招之敌 徐浩摇头叹口气道:“你一定忘记是在跟甚么人说话?” 亚马道:“如果是别人,我只说三招。” 徐浩道:“我绝不会被你激得暴跳如雷,希望你明白这一点才好。” 亚马道:“我明白。” 他开始跨步接近徐浩,四周行人突然惊慌散开,但其实这些行人根本还不知道 发生何事?他们只不过感觉到强烈的杀气。 徐浩“锵”一声掣剑在手,心中忽然好像舒服得多,亚马居然继续迫近。 徐浩忽然冷笑,剑光突然展开,数十点剑光由空中弥漫罩落,宛如绵绵春雨。 亚马忽然已跃到他左后侧,居然尚未拔剑,但躲过这一招毕竟不能够不付出一 点代价,帽子已削去一角。 徐浩剑势翻转一掠而过,快逾闪电而又潇洒自然之极,在那一掠而过的俄顷间, 已刺出七剑之多。 可惜如此繁迅高妙剑招,却由于距离差了一点点,亚马只在双袖、裤管以及前 襟留下七个小洞…… 更可惜的是亚马扮演的是“杀手”如果是武林过招较量,第一招时亚马就该束 手认输了。 徐浩长剑毫不停滞,幻化出一道炫目精虹,由空中当头劈落! 剑势浩荡平实毫不花巧幻妙,这一招“天降大任”功深力厚,大开大合,确实 具有因为付托重任,所以加以严酷考验之意味。 当然受考验者只好勉强承担下来。 亚马却跟别人不同,他宁可像癞皮狗一样在地上翻滚躲开,也不肯坦然硬接这 一招。 正由于鼎鼎大名的“江湖野马”居然使出此种难看无赖的招式,所以徐浩这一 剑又落了空。 只是徐浩剑势平铺洒出,宛似连天芳草,无涯无际…… 亚马明明已退到剑光最边处,但左肩忽然出现血渍染红一片,伤势显然不轻, 会不会伤及筋骨?左手会不会残废? 但就算左臂整条卸下,亦不过一条左臂而已,比起“性命”可就大有分别了。 亚马冷冷望着徐浩,肩上伤势好像是别人的,与他全无相干。 他的手指离剑柄只有五寸,这已是他唯一有点像比武拚斗的架式。 徐浩的剑居然“收”不回来?并不是说他身体四肢气力不能移动,而是不敢做 出任何收回长剑的动作。 他感觉得到强大无伦的压力,蕴蓄积聚于某一处,他只须稍微一动,压力便会 爆发,便会把他“炸”得粉身碎骨。 他平生功力所聚的“四大剑招”已全部施展完。 他的第一招象征春愁似的绵绵细雨;第二招是瞥然而“过”速度之威力;第三 招大开大合“天降大任”;第四招宛似青青河边草,有幽意无尽情致…… 此四招的象征正是“雨过天青”四字外号由来根源处。 怪不得亚马一开口就是五招,莫非他竟然早已深知徐浩四大剑招的奥妙?如果 不限五招,亚马是否还须要受伤方能取胜? 亚马五只手指忽然摸到剑柄。 剑光从剑鞘飞出,他眼睛明亮如太阳,握剑的手坚稳如钢铁岩石。 其实剑光只隐亮一下,就仍旧藏于剑鞘! 然后亚马就跨大步行去,再也不看这颇负盛名的剑客一眼。 只有活着的才是剑客,如果死了,就只是一具死尸。 如果变成了死尸,这世界再灿烂,也变成毫无意义! 亚马大步行去,行过长街,穿过城门走向莽莽苍苍的荒凉郊野…… 不久徐浩尸体被抬走…… 很多人都认得那是秦老员外家的护院保镖打手,而且是最厉害的一个。 亚马负伤消息很快传递,有些人甚至暗暗怀着打病老虎心情,希望找到亚马, 轻轻易易就生擒或杀死他…… 一则成名露脸,二则秦府悬赏黄金千两缉拿凶手,一千两黄金,确实足够使很 多人不顾一切了。 很多人都想不通,那个亚马为甚么甘冒性命之险?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通衢大道 上,杀死江北八剑“雨过天青”徐浩? 尤其是秦烈,只有他知道亚马此来襄阳的任务目的,他为甚么甘冒杀身之险, 杀死徐浩?他为甚么不怕此举打草惊蛇? 他负伤之后情况如何?还能够一如往日发挥全身武功么? 当然他是作梦也想不到,亚马竟持有少林寺的疗伤圣药。 而且是少林的无心和尚给的! 人们睡觉总是在晚上,或者是中午时睡个午觉,但是亚马竟然是在夕阳满天时 呼呼酣睡,就很令人意外了。 尤其使人意外的是,他居然赤裸着身子睡觉。 你若是假设一下自己是那种任何时间都可能发生意外,分秒钟可能要跳起身迎 敌或逃走的人,你睡觉时敢不敢脱光衣服?恐怕连鞋子也不敢脱掉。 亚马当然本来打算这样做,可是当时既不是睡觉时间,推想之下自然“床铺” 是最安全、最无人注意所在。 其次,洗完一个热水澡,然后内服外敷了疗伤圣药,此刻暂时用棉被覆盖着赤 裸着的身子,可以放心大胆地好好睡一觉,该是多么难得的机会。 斜阳突然从窗户斜照进来,房间突然变得很明亮。 亚马忽然惊醒,脑筋立刻也清醒得跟没有睡过一样。 亚马仍然感觉得出那人是站在床前,因此他有个跃逃方向。 但他却又没有忘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手上亦没有剑。 空气开始流动,因为那人俯低身子并且轻轻掀开一点被子。 亚马两只手掌其实亦锋利如刀剑,只不过极少使用,所以江湖无人能知;他双 脚也比任何武器都要危险可怕得多。 但他双掌双脚都没有动弹,因为一阵淡淡香气透入他鼻中。 他听见脱衣裳的悉索微响,接着一具柔暖肉体滑入被窝,贴住他,甚至拥抱着 轻柔厮磨。 亚马长长嘘一口气,他似乎看得见邝夫人明艳照人的笑容,而这笑容简直比白 皙高耸的乳房,更为强烈、更有魅力。 邝夫人柔声道:“你又负了伤,你服了药,我来助你把药效行开……” 她已摸到了他的敏感部位,她已惹得他不再退缩。 她心甘情愿让他占领,叹息道:“你这种疗伤心法,果真有效……” 亚马道:“我曾经在你床上躲了三天,却用这方法疗伤了二十次……” 邝夫人道:“每一次我都很累,但是眼看你的伤能痊愈,再累也值得……” 她说得如此赤裸坦白,跟三日以前那个温雅守礼贵妇的形象完全不同,亚马大 吃一惊! 同时心中也生起些许缥缈朦胧的悲哀……难道女人都是这样?或者说难道世上 男女都是如此? 一旦拿掉假面具,一旦没有理性或礼教束缚就是如此吗? 邝夫人却催促着他,诱导着他,要他赶快加油,用力拼命,一面道:“你不要 用异样眼光看我,不要以为我是下贱女人,我要你的伤赶快好起来,因为……” 亚马道:“因为我的行踪已露,瞒不过跟踪专家……” 邝夫人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亚马道:“你是个很奇怪而又很可爱的女人,三日来我都这样想,现在更是如 此……最先赶到的人会是谁呢?” 邝夫人明艳笑容一下变为黯淡恐惧,轻轻道:“一定是‘乾坤笔’李开先,他 的那支笔,噢……” 亚马的“笔”已开始一连串的持续攻击,直到她完全崩溃,自己也心满意足为 止…… 他起身穿衣,再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道:“再次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她娇慵无力,只能叹息道:“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么?” 亚马笑道:“如果有缘,自会再见……再见!” 最后的“再见”二字说完,他已倏地失去踪影…… 在秋风中已经半秃的枣树,高达三丈余,枝干都很粗大,任何人一望而知这棵 树,至少活了百余年。 因为枣树纹理细致,木质坚勒,所以长得很慢,不像南方许多树木长得很快, 但质地松软,除了当柴烧之外,派不上其他用场。 枣树虽然很老、很高大,却不是主角,主角竟是附在两丈左右树干上的邝夫人, 她那曲线起伏,能使男人流口水的身材,现在变成一截枯秃了的横桠一样。 她伪装得极妙,何况在夜色掩护下,就算有人在树下仰头细瞧,也保证看不出 丝毫不妥。 邝夫人遥望着一个灯火通明的窗户,窗纸内偶然有人影闪动…… 窗内人影当然是“江湖野马”亚马…… 亚马才离开一天,她就忍不住相思,悄悄地盯上来。 这里是一个微胖白皙圆脸的女人,名叫幸子的“香巢”。 这亚马外号“武林种马”改不了的习惯,总是会躲到各种完全意想不到的女人 之处…… 幸好邝夫人自己就是女人,凭着女人的直觉,竟真的被她找到这里来…… 亚马现在在干甚么呢?在跟她谈话么?她在服侍亚马吃东西?抑是老早已在床 上如火如荼地行功疗伤? 最后面的猜想使她心跳加速,昨日此时她可也不正是跟他在床上如火如荼地行 功疗伤?而且都是在赤裸的最原始状态中。 她记得他每一句话、每个动作,尤其是他灵活有力的手掌搓摸她遍体,更尤其 是他暖热嘴唇亦吻遍每一寸肌肤…… 有那么一下子,她停止任何思想,可能由于内心的惭愧歉疚,她居然帮助亚马, 让亚马在她床上休养三日三夜,甚且万分愿意献出肉体让他享受,助他疗伤。 她思想停顿的片刻,耳目以及一切感觉反而特别灵敏。 她惊疑而又谨慎地游目四顾,却看不出任何可疑之处,但她自己知道,黑暗中 确实有一对眼睛盯住她。 这对眼睛到底是谁?莫非是“乾坤笔”李开先?她躲在此处本来就是想暗中看 看李开先会不会来找亚马。 她也想知道,如果亚马敌不住李开先,当那危急关头之时,自己会不会出手帮 助亚马,逃过杀身之祸? 这些疑问只有身临其境才有答案,所以她挨到夜色降临,得知李开先忽然出门, 便匆匆赶来。 窗纸上很久没有人影,该死的亚马,你在干甚么? 李开先你呢?你躲在何处?那对眼睛究竟是谁呢? 但愿亚马躲得过李开先,也希望自己躲得过那对隐藏黑暗中的眼睛…… 这个念头霎时破灭,因为她猛然打个寒噤,绝对不是秋夜霜寒风冷,而是杀人 无数的宝刀出鞘那种“杀气”简直森冷刺骨。 她回头望去,看见一对眼睛。 她一望而知是男人的眼睛,也知道绝不是李开先或者亚马,不过却像亚马,有 一股慑人和要命的坚决味道。 那人相当高大,全身连头面都裹以黑布,以“金鸡独立”姿势,单足站在一根 细枝上,左手拿着一把连鞘长刀。 邝夫人回转身正面对着他,如果是认识的人,也应该出声招呼,如果全不认识, 他也应该出言相问,如果他是哑巴,那就太不幸了,是他而不是她。 她肚中有节拍地数到第十,便轻笑一声,软语道:“你是谁?骇死我了……” 语气娇软得好像连在平地也站不稳的柔媚女人,但三点金光、八点银星夹着 “嘶嘶”破空声,星旋雷射,笼罩黑衣人全身;每一点光芒所取的都是要穴。 她并没有站着等候暗器的结果,虽然她明知“鸳鸯搜魂针”当世一定很少人能 躲过,但她仍然伸直双手全速扑去,凶悍、快的教人难以置信。 三金八银共计十一支鸳鸯搜魂针,果然都射中了这个黑衣人,每个人由胸至腹 正面只不过十二处大穴,被射中直透内脏,这个人活得成活不成?不问可知。 何况邝夫人双手十指,居然长达一尺三寸,鲜艳的红色晚上看不见,当然更看 不出那是套在指尖上的钢爪。 十只鲜红钢爪随后也抓中那人胸口,深达五寸。 如此柔媚娇软的红粉佳人,杀起人来比谁都凶,你若是见过她出手,保证连一 丝绮思邪念都生不起来了。 邝夫人十只布满内家真力的血爪,忽然好像陷在极黏、极稠的面糊中,既绞不 动也收不回。 最怪的是那对眼睛,以及森寒杀气仍然笼罩着她……他居然末死? 她本可以舍弃十只血爪赶紧逃跑,但她不敢,因为她清清楚楚感觉到黑衣人左 手长刀,在任何一刹那都可以出鞘砍中她面门要害。 只要她一动就可以了,她当然不想面门被砍一刀,即使只划破一点点油皮也绝 对不愿意。 所以她只好像傻子、像木头人一样呆立不动…… 黑衣人半晌仍不言不动,杀气依旧那么森厉可怕…… 邝夫人却熬不下去了,因为她脚下所踏的树枝很细弱,全靠一口真气才站得稳, 所以她迟早非坠下不可,而这一动又非触动那待发的刀势不可! 秋夜的风不断吹拂,现在居然比冬天凛冽,比北风还要寒冷。 邝夫人索索发抖好一会,终于浊气涌上,使她变成一块泥巴似的直掉下去。 那对眼睛仍然凝视着她,她没有跌伤,也没有被长刀砍中面门,只不过穴道受 制,全身软麻无力。 所以全靠那男人抱住,才没有瘫倒地上…… 她也看见那男人丢掉一块木板,不过临走时却从木板上,起回她的鸳鸯搜魂针 和十只鲜红如血的钢爪。 在那男人怀中,她自己更觉得真正是个女人,这一点与他出神入化、惊世骇俗 的武功无关,纯粹是男人、女人之间的一种感觉。 此人是谁呢?邝夫人暗自用心推想,她现在已经不惊骇害怕,只有浓浓的怅惘 ……因为她想起亚马。 残旧却坚固的石屋,平日只作堆放柴草之用。 平时除了取柴草的人之外,连狗也懒得进去。 但名满天下大江南北四大刀客之一的“乾坤笔”李开先,却站在黑暗中凝视着 石屋。 他老早已经巡视过石屋,知道除了门口之外,连一个气窗都没有,所以就算飞 鸟,进出此屋也非得取道门口不可。 亚马既然进了此屋,出来当然非经过这道门口不可…… 石屋的木门敞开着,虽然屋内更加黑暗,李开先敢用人头担保半个时辰之后, 亚马一定会躺在床上。 那张床就在正对门口的墙下,他曾经转身,也曾低声咳嗽,所以李开先敢用人 头担保。 亚马的确在床上,这间石屋乃是幸子所属妓院后面的堆柴草石屋,亚马躲在此 地,原本极为安全隐秘,无奈当今之世最擅长跟踪的尹万里,早就被李开先私下请 来监视邝夫人行踪。 因此找到亚马,也因此亚马随后躲到堆柴草石屋中,亦全无用处。 李开先很谨慎,盛名之下无虚士,他步步为营直到百分之百确定亚马在屋内床 上,才缓缓抽出他的成名兵器——“乾坤笔”。 亚马忽然感到棉被太薄,甚是寒冷。 当然他晓得是怎么回事,那是杀气,发自于李开先的杀气,于是掀掉棉被,拿 起长剑走出石屋。 荒草没径的院子内,同时出现两个人,相距一丈对峙不动。 亚马道:“我就是亚马。” 李开先道:“我叫李开先,希望你听过这个名字。” 亚马道:“笑话,如果连大江南北四大一高手之首‘乾坤笔’李开先的大名也 不知道,还能在江湖上混么?” 李开先道:“亚马,任何人面对着杀手中的杀手,绝对不会大意,更不会得意 忘形。” 亚马道:“你真的是为了邝魁元而来?” 李开先道:“不瞒你说,我只是为邝夫人而已。” 亚马道:“她知不知道?” 李开先大声斥道:“废话,她当然不知道。” 亚马居然能了解,肃然起敬地说道:“真对不起,我的确问错了,你很了不起 ……” 李开先沉默一下,才叹气道:“奇怪,我从不敢向任何朋友透露,但我的仇敌 却不必说就知道……” 亚马说道:“天下男人并非只有你才碰上这种无奈的事,其实很多人都碰到过 ……” 李开先道:“言归正传,我已经在此站了很久。” 亚马道:“我知道,直到你拔出兵器时我才不得不挺身而出……但你不至于以 为我是懦夫,以为我不敢面对你的‘乾坤笔’吧?” 李开先道:“你绝不是懦夫,但却可能是可恶的浪子,世上的女人偏偏又喜欢 浪子,所以我更要杀死你不可!” 亚马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纤长洁白的手虚按剑柄,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作势待敌。 这个敌人予他的压力委实太强、太沉重,连他坚强的自信也有点动摇。 当然世上没有永远不败的人,虽然他是“江湖野马”但亦绝对不可能永远不败。 亚马第一个感觉是李开先已经出手。 第二个感觉,是这位名满天下的一代高手不想杀人,他根本是想与对手同归于 尽! 他是不是疯了? 因此杀气比起平常情况更浓、更冷,连亚马也不禁打个冷战。 他的剑电射挥出“铮铮”一阵连珠价响,一瞬间双方兵器竟已接触了九次之多。 那李开先要杀死亚马的决心已无可置疑,而且显然不惜任何代价,甚至连他自 己性命一齐赔上,亦在所不惜。 李开先大喝一声,劈出一招! 这一招来势甚是缓慢,比起适才的迅如风雨,大异其趣。 这一招杀气之凌厉,劲道之坚凝沉雄,简直不是人能够使得出来,纵然亚马忽 然变成一块大石,亦一定会被这一招劈成两半。 亚马只有后退,李开先这贯注了全部生命的一招,绝对不能用“招架”来化解。 他只有退,但他却不是一步步后退,而是像一阵清风,忽然已隐入石屋,钻入 床底。 这本是很滑稽可笑而又拙劣的方法,躲在床底下难道就可以躲得过“乾坤笔” 的绝招? 李开先也已经如影随形,入了石屋,屹立床前,他刀势忽然加快,宛如霹雳雷 霆! 宝刀精光四射照亮整间小石屋! 那张木板床分为两截,而且向两边飞开! 所以床底下亚马必定无所遁形,李开先甚至敢肯定,亚马应该已斩成两截躺在 血泊中。 又如果床上被窝里还藏得有人,当然也变成两截尸体。 棉被和床板都被刀光斩为两截的向两边飞开。 被窝里没有人,这一点不算稀奇,但木床飞开之后,床底下也空空无人,这才 值得奇怪? 亚马的声音从屋后透过石墙传入来,道:“我早巳在床底墙脚开了一个洞,所 以幸而还活着……李开先,如果你敢从这个洞口出来,我保证你不但不能报仇出气, 还会变成一个死人,你相信不相信?” 李开先不作声,眼光静静转到门口。 亚马的声音又透过来道:“当你从门口冲出,你只能发现大地一片黑暗,我保 证你找不到我,你相信不相信?” 既然亚马告诉他这一切情况,傻子也知道他必有用意,至少还有话要说。 所以李开先厉声道:“你究竟想说些甚么?” 亚马道:“第一,我已对邝夫人说再见,短期内不会再见到她……” 李开先忽然觉得很泄气“乾坤笔”也忽然变得很沉重坠手。 他知道自己现在绝对使不出刚才那个很可怕的招式。 亚马又道:“第二,我猜想一定邝夫人发生某种奇怪之事,你才会如此生气, 如果在正常情况下,她现在应该和你在一起才对……至少你不会怀疑她在此地。” 李开先果然叹了口气,道:“她不见了……黄昏时我故意先出门,但后来回去 一看,她已经不见,现在已经过了三更,而她在半个时辰前还不知影踪?” 亚马声音中有点耽心,道:“她一定出了事,你信不信?” 李开先道:“我已派了几个得力的人在附近,如果一有她的消息,例如她已经 回去,马上用流星花炮通知我……可是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流星花炮就是过年时人人都玩过的火箭,射到天空中还会爆炸散出一片火花, 在里夜中这是传讯的最好方法。 亚马道:“日后你再动刀杀我,我也不怪你,但是现在我们坐下来谈一谈如何?” 李开先收起宝刀,道:“好,我请你喝酒,越过围墙那边巷口,就有一个面摊。” 他是谁?雄伟壮健的身体,深沉充满智慧的眼睛,年纪虽老却仍然闪耀出青春 火花活力,还有奇奥莫测高深的武功。 他为甚么把我脱光衣服使我一丝不挂之后,忽然丢在床上而匆匆离开? 如果他已没有男人的欲念,他不会上下其手,又搓又捏弄得我春心荡漾…… 如果他像一般男人,当然免不了要在自己身上做完那件事,发泄过后才肯离开。 任何男人发泄完之后,都会把女人当作破布破鞋丢开,如果不是这样子,那只 是伪装的姿态…… 不过这一点居然很像亚马,而且他的眼睛、表情也很像…… 天啊,莫非他也是“杀手”?以他的年纪推论,当然是老一辈的知名人物,老 一辈的“暗杀道”知名人物有哪些人呢? “我这一回可惨了!”邝夫人想道。 但其实她心中一点不惊恐害怕,这一点正是女人与男人尖锐的对比,如果那男 人对她半点兴趣都没有,她才会惊慌害怕。 我落在一个杀手手中,这个人居然是前一辈高手,刀法强绝当世,甚至可能强 过大江南北四大高手之一的李开先,他这样做必有目的,目的当然不是我本身,否 则他马上就可以杀死我或是恣意蹂躏…… 他的目的无疑是利用我的身分达成一个阴谋,而顺便他也可以享受我的肉体… … 我给他享受甚至给他蹂躏也没有关系,反正这是不得已情况下无力反抗的事情 ;但他有甚么阴谋?他想对付的目标究竟是谁? 这目标是李开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反而似是对付亚马…… 使外间人人以为我落在亚马手中,使得亚马已不仅仅是杀手而忽然变成淫贼… … 但是这有用吗?人人都知道亚马好色如命,所以才号称“武林种马”…… 该不会是知道亚马从不辜负女人,所以要用自己为饵,钓亚马来入他的天罗地 网吧? 想到这里,她不禁从心底呐喊道:“亚马,你要是聪明,千万别来!” 但是,他若知道这是陷阱而不肯来,这样的男人还值得爱么? 她开始陷入了自我矛盾之中…… 面摊那盏油灯,只能够发出迷蒙昏黄光线…… 所以李开先隐含威棱的眉眼,嘴角坚强有力的线条,都看不真切,相反地使人 觉得这个像钢铁一样的人物,竟然甚是孤寂可怜。 亚马一手压在李开先酒杯上,道:“举杯消愁愁更愁,现在我们不是还有事要 做?” 李开先道:“有事做就好,否则我真的要被‘愁’压死啦。” 亚马道:“如果叫人看见你这种样子,你猜猜看他会不会相信你就是‘乾坤笔 ’李开先呢?” 李开先苦笑道:“休说别人,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我是李开先。” 亚马道:“你一口气喝完三斤最烈的高梁,现在你可以拔刀连杀三十个人,但 我们去找的那个人,比三千个人加起来还厉害,你想不想我带你去找他?” 李开先道:“三十人也好,三千人也好,我只须知道那人比起你如何?” 亚马道:“我用一个譬喻你就明白了,假如在武功方面他比我高两尺,也就是 说他比你至少还高一尺!” 李开先忽然微笑,道:“不,他比我高两尺,甚至更多些。” 亚马道:“不用争论这些不切实际的话,我们走吧,我们一共有五个地方可以 找他,希望第一个地方就找到……” 李开先道:“狡兔也只有三窟,这家伙到底是谁?居然有五个窟穴之多?” 亚马道:“他绝对不是兔子,而是鹰隼或者虎豹,所以他有多少窟穴都无关重 要……” 王筱蝉忽然惊醒,摸摸身边,被褥犹有余温,但那个壮健如虎如牛的老头子, 却不见了。 她只不过刚闭一下眼睛,最多不会超过半盏热茶,但秦烈居然忽然消失,他到 哪儿去了? 莫非在室外的房间?但难道他刚刚如狼似虎发泄过,却又立刻要再找别的女人? 但使她最吃惊的是忽然一阵熟悉歌声传入来: ……纵然不能长相聚,也要长相忆;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深之又深的心底,蓦然涌起无名怅惘凄惶,眼角亦涌出泪水;为何她如此感动? 莫非她也有“小秘密”么? 她抱着枕头压在面庞泪痕上,她只愿埋首黑暗中,但她忽然感到有人悄然进来, 并且掀起纱帐…… 这一刹那她觉得好冷,比掉往冰窟还冷! 但她并没有缩起赤裸肢体,反而大大摊开,迸射无量无数的魅力诱惑…… 但亚马像一座冰山。 每逢在杀人行动中,他全身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种种肉体的感觉, 加上意识心灵的超物质感觉,完全集中于所要捕猎物件,因此他使本身变成冰山一 样,全无一点血肉感情的人味。 但这个隐秘、温暖、华丽而又明亮的房间内,没有猎物,于是他的眼睛开始 “看见”床上摊开四肢的女人。 这具暴露的肉体,雪白滑嫩,而又曲线起伏,发射出可以融化任何男人的热力! 但她为甚么把面庞埋在枕头下?她显然因肃杀剑气而寒栗。 但为甚么反而摊伸展示诱人的肉体?难道她强熬寒冷之故,只不过想诱惑他? 亚马把她从头到脚小心观察欣赏一遍,心中忽然大跳特跳,因为他无端端想起 “小秘密”。 不对!只不过想起那个像“小秘密”的美丽女子,秦家儿媳妇王筱蝉。 但以王筱蝉儿媳妇的身分,当然不会在这个房间,更不会在床上,更不会一丝 不挂作出这等诱惑姿势画面。 这女人当然是秦烈的姬妾。 亚马极力使自己心跳恢复常速,也极力阻止自己伸手摸她,尤其是坚实高挺的 乳房以及浑圆成熟的大腿。 他咽一口唾沫,告诉自己说,继续怀疑这个裸女是王筱蝉,迟早会得到神经衰 弱症,因为这一定是不可能的事。 枕头下忽然传出闷塞的话声,那是她在说话,声音透过枕头,所以变得有点奇 怪。 亚马侧耳而听。 她道:“刚才的歌声是不是你?” 亚马道:“是我。” 裸女道:“你心里真有一个人?” 亚马道:“有一个。” 裸女道:“你们有小秘密?只有你们两个知道的秘密?” 亚马道:“我们有。” 裸女发出叹气声,肢体忽然蜷缩成一团,她显然已不想展示身体,不想诱惑亚 马,所以缩起,但动作和善意,反而增添无限诱惑魅力…… 亚马一只手向她乳房伸过去…… 对“半匹狼”的姬妾,当然半点也不必客气,但亚马却怀疑,自问是不是因为 感觉到她是王筱蝉,所以才特别冲动刺激?他是不是相揭开此谜? 她声音透过枕头说道:“你走吧,你最好永远不要再来。” 亚马的手停止于空气中,距她高耸雪白的乳房只有两三寸,短短两三寸距离, 这是微不足道的“空间”。如果超越这少许距离,相信很多很多情况会为之改变, 所有的发展可能完全不同。 亚马向自己微笑一下,很有决断毫不迟疑地收回那只手。 他狠就狠在这种地方,甚至他自己亦很欣赏这一点,他认为这才是真正有性格 的作风,他知道其实可以继续伸手,可以达到欲望之满足,她也必定不会反抗。 即使是文雅礼貌一点,也大可先告诉她有这种欲望,在口头上请求她同意,当 然她非同意不可,因为她知道就算不同意也无法改变情况,所以她何妨干脆同意。 但如果男人要用这种方法,要利用这种情况,他根本没有“性格”可言,所以 他很诚恳地说道:“好,我走,你自己请保重……” 王筱蝉只迟疑一下,迅即丢开枕头,她一定要警告亚马,让他知道“半匹狼” 端木通的可怕阴谋。 这房间内却已经寂然无人,也恢复平时的温暖。 只这短短的一瞬间,他已走了?走得这么决然。 王筱蝉虽然感到无限遗憾,诚恳的话声,坚决的行动,还有那余味无穷的歌词 ……组合成强大无比的魅力。 虽然温暖却很寂静的房间,荡漾着无限遐想,还有无尽的遗憾…… “乾坤笔”李开无双手笼在袖内,袖内却藏着威力无穷的“乾坤笔”因为此时 的夜风,简直不似秋天而是寒冬。 他身形隐藏墙边阴暗处,一面视察四下情况,一面运足耳力,静心聆听宅院内 动静声响。 这一座宅院已经是第二个狡兔之窟,第一间是秦府,当然李开先还不知道那座 巨大宅第主人的姓名来历。 当时亚马一出来,便苦笑道:“邝夫人不在此地。” 李开先是何等老江湖,微微皱起眉头,道:“你遇见了谁?为甚么心里不舒服?” 亚马道:“一个女人,但不是邝夫人。” 李开先同情地点点头,但仍不放松,问道:“那阵歌声很怅惘凄惶……是不是 一件你不能忘记的事?” 亚马又苦笑道:“你好像忽然变成我父亲或者长兄?但如果我老早有父兄像你 这般人物,我一定不会变成今日模样。” 李开先沉默片刻才说道:“如果我有一个儿子或兄弟像你一样,我一定会引以 为荣。” 现在亚马又带他来到另一个可能的地方,他进去探查,李开先在外“把风”。 宅内没有任何奇怪声响,反而街上好像有点不妥。 但用心察看之下,却又没有迹象或人影,李开先耸耸肩头,暗自长叹:“恐怕 我已经老了……” 墙内传来弹指微响,接着一道人影落在他身边。 李开先压低声音,道:“她也不在此处吗?” 亚马道:“不在,但你不必焦急,还有三个窟穴呢。” 他们迅即奔去,两个都是当今武林一流高手,而又有丰富经验,所以他们的身 形极罕会暴露…… 亚马忽然停步…… 李开先来到他身后,举目四望,暗自猜想是哪一座屋宇? 亚马压低声音道:“地方还未到,但是你有没有奇怪感觉?” 李开先马上想起那种“不妥”之感,不禁欣然一笑,原来自己还未老,并不是 错觉或在瞎疑心,而是的的确确不大妥当。 亚马又道:“我认为我们已被人跟踪了……但以你和我,天下有谁跟踪得到?” 李开先道:“漕帮的尹万里乃是此道高手,襄阳同道以他最高明。” 亚马道:“我知道他是谁,当日如果不是他,我不至于被‘鬼使神差’项祝杀 伤,但现在绝不是他!” 李开先道:“我也认为不可能是他,因他不会跟踪我,但你怎知一定不是他?” 亚马道:“第一点,味道、路数不同;尹万里跟踪过我好几天,所以我晓得他 的路数、方式、习惯。” 李开先讶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有人跟踪?” 亚马道:“我知道,为了想诱出幕后人,我才不摆脱他。” 李开先一点不认为他渲染虚夸,亚马的确有这等功力本事。 亚马又道:“我们短短一段路程,我听见五次猫叫,九次狗吠,两次醉酒者唱 歌吆喝。” 李开先武功虽高,但这一方面当然远远比不上身为“猎人”又是“猎物”的亚 马了。 他只好瞪大眼睛等他解释和分析。 亚马道:“就算是春天、夏天,也不可能,喝醉酒的人平时亦只能偶然碰到一 次,但一连两次就大有问题。” 李开先道:“他为甚么要这样做?” 亚马道:“他想消灭我们任何怀疑的感觉,例如我们可能感到后面有可疑声响 迹象,但当你听到猫狗或醉人声音,你一定释然,而且暗笑自己太敏感多疑……” 李开先道:“这是极高明的攻心之术,早一步防患于未然……但是却也因此露 出痕迹!” 亚马游目四顾,然后道:“这种跟踪高手,天下找不出三个,我们恐怕很难很 难摆脱他,事实上能发现他正在跟踪已经很难很难。” 李开先道:“但你仍想试一下?” 亚马道:“如果不是急于抢救邝夫人,我们当然可以斗一斗他,但我们没有时 间。” 李开先面上变色,他最关心的自是邝夫人,如果迟了一步,她可能遭受极严重 伤害打击:“时间”果然对他们极为不利,造成极大压力。 亚马又道:“我算来算去,咱们只有一个有利条件。” 李开先几乎想揪住他胸口衣服,要他赶紧说出来,要他赶紧行动。 亚马道:“你不要焦急,咱们停步交谈已经是我计划的一部分,也就是说我们 已开始反击,成不成功只有天知道了。” 李开先松口气,道:“算我服了你啦,咱们究竟有哪一个有利条件?” 亚马道:“你或者我,因为那跟踪之人,不是跟踪你就是跟踪我;但他永远想 不到,忽然多出一个不好应付的人,所以他现在一定非常伤脑筋,唯有祈祷老天爷 保佑我们分开……” 李开先登时心平气和,道:“当然咱们非分开不可。” 亚马道:“不但分开,还要做一件任何人看见也感到迷惑之事,非使他掉入迷 雾中不可……” 李开先抓抓头皮,道:“咱们做一件甚么事呢?” 亚马道:“咱们打一架,不但可使他迷惑,将来还有妙用。” 连李开先也几乎喝采,幸而亚马立刻又说不少话,才使他激赏之情缓和消失。 因此,他们都加倍痛恨那个阻拦延滞救人行动的跟踪者,李开先甚至发誓绝对 不可一刀劈死那家伙,因为一刀杀死太便宜他了。 时间悄悄溜走,李开先夹刀站在巷内阴影中,眼光宛如毒蛇盯住巷外寂静的街 道。 刚才他使出平生最得意的二招乾坤笔法,每一招都涌出闪电似的光华。 亚马最后被他劈翻,在地上滚出丈许迅即逃走。 现在亚马忽然在街道出现后迅即消失,但他出现的时间比估计迟了一点。 李开先眼睛瞪得有如铜铃,跟踪者马上就会出现,伏后赶紧结束这段平地风波, 然后赶紧去找回邝夫人。 但过了片刻,亚马出现巷口,道:“既然你看不见人,证明我已甩掉那厮。” 李开先这才明白为甚么亚马出现得迟了点,他叹口气道:“如果你不是亚马, 我一定不相信你的话。” 亚马道:“咱们已证实那厮是跟踪我,而不是跟踪你……所以等救回邝夫人, 我再稍稍现一下踪迹,何愁钓不到他?邝夫人比他重要百倍,你同意么?” 李开先当然极为同意,于是他又夹刀站在一座宅第侧巷围墙下,因为既然亚马 进去,他只好替他把风以及准备接应。 这一次亚马不但看见邝夫人,而且看得非常真切清楚、非常仔细,因为居然没 有人打扰。 那房间很明亮,邝夫人赤条条躺在坑上,寒冷的天气使她索索发抖,但她不能 拉棉被或者缩起身子,因为她已被人点住穴道。 如果那不是暖热的坑床,邝夫人一定早就冻成紫色了。 她的娇躯映出一片白光,她的姿势竟然很像王筱蝉,所以不但春光一览无遗, 亦与王筱蝉一样散发出无限诱惑。 邝夫人有如白羊横陈,既可怜又很诱惑,能够使任何男人渴欲多看几眼。 亚马有很多理由可以慢慢欣赏多看一会,但却忽然冲入房内,伸手拍活她的穴 道,另一只手已扯下自己的外衣丢在她身上,接着退出房外! 这些动作全部完成只费了眨眼工夫,连邝夫人都几乎看不清楚亚马面孔,不过 她却知道是他,所以心中很温暖也不害羞。 亚马绝对不是害怕跟邝夫人见面说话,事实上他退出房间之时,已经运足平生 功力准备应付任何突袭。 用邝夫人这块“饵”把他钓来的用意可想而知,就算不是饵也一定有种种防备。 但居然毫无动静毫无阻滞,亚马反而有点忐忑不安…… “半匹狼”端木通果然非同小可,他显然已出手反击,而一出手便使局势大乱, 一切都陷入迷雾之中。 亚马忽然发觉最可怕的是,斗志忽然萎缩减弱,萎弱之故完全是为了邝夫人, 当她尚在端木通手中时,亚马气吞牛斗,足以面对千军万马而无惧。 但既然邝夫人还活着并且恢复自由,忽然消失了必须正面决战的理由。 “暗杀”的意思就是行刺,就是不作正面决战攻击。 内心情绪和意志的变化,好像瞒不过两人眼睛。 在另一个黑漆漆房间内传出低沉而严厉的话声:“你就是亚马?” 亚马道:“我就是。” 话声又从黑漆漆房间内传出,道:“你真的非杀我不可?” 亚马道:“真的。” 低沉话声道:“我记得从前也有一段时间跟你一样。” 亚马道:“我知道,我了解。” 低沉声音道:“我们只拚一招,好不好?” 亚马道:“好!” 低沉声音道:“请进来,我们反正都不必用眼睛。” 亚马居然应道:“好!” 那房间如此漆黑,形势大小如何又不知道,亚马怎可贸然答应进去动手? 但亚马绝对不是鲁莽或者好大喜功的人,为甚么肯涉此奇险?他打甚么主意? 邝夫人忽然冲出来,手中还抱着一堆衣服,那是她自己的衣服,刚刚从一个柜 子找出来。 但她来不及换上就冲出来,亚马给他的上衣只遮到小腹,所以露出下面一大截, 两条白皙大腿简直可以迷死人。 亚马看她一眼,不觉倒抽一口气。 老天,这个女人为甚么忽然比平时,甚至比脱光还诱惑、还迷人? 她冲出来干甚么?难道她全不了解这样会使我心乱? 邝夫人尖叫道:“别进去,亚马,这样太不公平。” 亚马没作声,心中却叹口气,“暗杀道”武功以及最上乘手法,讲究的是在黑 暗或者在种种耳目大受影响混乱场面中,发挥威力,除非端木通早已布置埋伏,否 则在黑漆房间内拚斗,才能够一招分出高下胜负。 如此决斗很公平,彼此都可以用尽平生所学。 亚马认为他反而占了便宜,因为端木通虽是此道中天下无双顶尖高手,但他年 逾六十,眼力、耳力绝对不比少壮之时,所以这次拚斗应该对他有利…… 但亚马不能解释,因为邝夫人又冲到房外,一腿把房门踢倒。 她居然毫不畏惧人家在黑暗中暗算她,还探头瞧着。 仍然黑暗的房间内,那个高大的男人,炯炯注视着她,同时凌厉森寒的杀气也 使她全身颤抖。 他用低沉的声音道:“你胆子很大,你也很漂亮,但是希望你以后别落在我手 上。” 邝夫人美丽的大腿抖个不停,但落在男人眼中,尤其是亚马从后面瞧着,浑圆 耸起的臀部和双腿,简直比前面还诱惑十倍。 亚马叹口气,道:“希望我们有机会真真正正拚一招。” 黑衣高大男人说道:“恐怕没有机会了……” 邝夫人直觉地感到两个男人都好像有点遗憾,好像一切都是被她弄糟的,忍不 住大声说道:“为甚么没有机会?亚马,你现在还可以冲进去,如果你不要活命的 话。” 那高大男人居然替亚马回答道:“他现在不行啦,连我看见你这样也有点心跳, 何况他只有三十来岁,正当壮年,你自己难道完全不明白?” 夫人连忙用衣服掩住前面,却仍然空出后面,她当然很明白这意思,但她忽然 觉得这话不可靠,道:“不对,如果你会心跳,你为何把我丢下就走开?后来回来 却根本不碰我?你想骗亚马是不是?” 高大男人道:“你可能不懂,但我仍然告诉你,我没有动你,原因是尊敬亚马。” 亚马又感激又害怕,任何人被端木通如此瞧得起当然会很感激,但被他当作真 正对手却又是非常可怕的事。 亚马道:“邝夫人,你先回去,我可能还有一点点机会。” 这话其实是暗示李开先,因为他已经出现在屋顶。 邝夫人也看见了,一转身冲回房内赶快穿衣服,不论情势如何发展?先穿上衣 服一定不会错。 李开先跃落院中,沉声道:“亚马,他是谁?让李某先接他一招。” 房间内寂然无声,外面光线已可以从房门透入,所以房内已不复是漆黑一团。 既然不是漆黑一团,则“暗杀道”两大高手,亚马与端木通,就没有拚一招的 机会了。 李开先道:“他走了么?” 亚马道:“我不知道。” 邝夫人奔出来,已穿得很整齐;她仍然胆大跃到房门外瞧着,只见黑暗中那高 大男人向她挥手道别,接着突然化为一道精芒,冲天飞起“砰”一声破屋飞去! 余光摇曳,倏忽远远消逝…… 李开先夹刀望了半晌,叹口气说道:“亚马,有一句话我非说不可。” 亚马道:“请说。” 李开先说道:“你和我恐怕都接不住他一招……” 偌大房子里,从第一进到第二进,大小厅堂房间以及院落都静寂无人。 但亚马并没有“人去楼空”的感慨,因为这座房宅本来也只有几个毫不相干的 仆人而已。 天色还未亮,所以他点着八盏风灯,使宽广的院落相当明亮。 他搬一张靠背椅,两张长方形茶几摆在院中,然后自己四平八稳坐下,长剑则 搁在右边几上,显然准备好随时可以抓在手中…… 更鼓声隐隐随风传送,已经是四更三刻,转眼就快天亮了。 亚马缓缓闭眼。 他知道自己别无所求,只想着一张宽大舒适的床,温暖的棉被;当然还要安全, 可以放心倒头呼呼大睡的安全。 不过他亦喜欢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刻,因为他虽然不能倒头大睡,却可以不去想。 但这刻让心情波荡,实在极为不智,也极端危险,因为他到这间付了一年租金 的屋子,点上灯坐在院子里,当然不是为了要回忆往日情怀。 他希望能够暂时忘记“小秘密”的倩影,当然最好能永远忘记,但他自知办不 到,所以从来不作此想。 于是他把思绪集中在跟踪者身上了。 当他离开无心和尚居处,又被人盯住,但方式和味道都不相同,难道这一次跟 踪他的居然是另一个高手么? 寒风中除了隐约更鼓声之外,还传来某种说不出的特别气味。 亚马忽然睁开眼睛,身子双手也有反应动作,而且很快很快。 左右两方的院墙上一齐出现人影,一齐发出一蓬光雨精芒电射亚马。 他们动作之齐整迅快,能使人泛起如逢鬼魅之感。 而那两蓬光雨更可怕,因为任何练武之人,都能一眼瞧出那是用机簧发射的针 钉之类的细小暗器。 通常这一类体积细小暗器,都有剧毒,中上一枚就非死不可! 通常这一类体积细小暗器,若是用人手发射,威力便有限;但如果用机簧之力, 则数量既多且能够既远而又速度极快,任何高手也只能躲避,而不能封挡! 但最可怕的正是这一点,谁有把握能比这种暗器更快? 即使亚马也不行,他也比不上这种可怕暗器的速度,因为你就算躲得过第一筒, 也躲不过第二筒,没有人能够永远在空中快速移动,所以身形下坠之时,绝对会变 成刺猬! 何况这一次是两个暗器高手一齐使用这种可怕暗器。 亚马的长剑掉在他脚尖上。 他的剑本放在茶几上,但因为茶几已被亚马横拿手中,所以剑掉落他脚尖。 两张茶几都在亚马手中,长方形几面就变成了盾牌。 所以那蓬光雨大部分打中茶几面,竟没有一支能射中亚马,所以亚马活得很好, 浑身上下丝毫无损。 墙头上的人影仍在,却没有暗器再射过来,因为随便甚么人现在都看得出,亚 马有两张茶几做盾牌,再多、再厉害的暗器也毫无用处,所以大家还是省点气力的 好。 有三道人影飞入院中,亚马知道必定有人现身,但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三人全 身黑色劲装,以致不能从服饰看出身分来…… 此刻他们还用黑布连头带面蒙住,简直连俊丑老少都看不出…… 亚马耸耸肩,道:“你们本来可以杀死我的。” 那三个神秘来敌其中一个身形矮横的冷冷道:“本来?难道现在情势忽变,所 以不能杀死你?” 亚马道:“正是此意” 矮个子道:“为甚么?” 亚马道:“我姓甚名谁?是甚么人?你们想必都清楚得很!” 矮个子冷声道:“你是亚马。” 亚马道:“对,我虽不知道你们姓名来历,但却敢保证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名 家高手,绝对不是下五门偷鸡摸狗的毛贼。” 矮个子承认道:“这便如何?” 亚马道:“请你们想想,我亚马既是江湖人人切齿的杀手,你们都是有头有脸 人物,因此现在的情形,应该是我穿黑衣服用黑布蒙住头面才对!” 他转眼望望两边墙头,已不见放暗器人影,便又道:“刚才的毒针也应该是我 向你们使用才对,但事实却通通掉转过来,我没有抽冷子使用歹毒暗器,我没有蒙 住头面,我没有联群结党以众欺寡,我点亮灯火公然坐着等候你们来暗杀我。” 矮个子道:“你一定忘记你自己曾经多少次,用这种手段杀过多少人!” 亚马叹气道:“如果有人强奸了一个女人,你们抓他之时,难道也先强奸他家 里的女人,才把他抓到衙门里?” 矮个子道:“情况不同,你根本举例不当。” 亚马道:“好吧,就算我举例不当,就算你们有权用暗杀手段,多找几个人来 对付我,因此你们有充分理由,这理由是,我既是专门暗杀别人的‘杀手’所以你 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这样说你们不反对吧?” 矮个子一时测不透、看不破,只好点头承认道:“对。” 亚马大笑道:“请问你们之中哪一个亲眼见过我杀人?你们知道我杀人之时用 暗算手段?我有蒙住头面?我用过哪类歹毒暗器?我找过谁来帮忙以众欺寡?” 院落中一片静寂,所以“喔喔”鸡啼声特别响亮。 亚马又大笑道:“你们如果不能反驳我,至少也应该像个大丈夫,亲口向我说 一声‘不知道’,你们敢么?” 左边黑衣人厉声道:“我敢,我不知道。” 右边那个也接着大声道:“我也不知道。” 矮个子大声叹气,道:“亚马,真不愧是亚马,我确实想不到专门暗杀的杀手, 正面应战时,居然如此机诈百出,有这么好的风度气魄。” 亚马道:“你拼命夸奖我是甚么意思?” 矮个子道:“你知道我是我们之中,唯一会开口说话的人,所以你用尽法子要 他们开口,至少你可以记住他们的声音,至于使暗器的两人,你知道可以从暗器上 追查,总之我们几个人,你已有线索可以追查。” 亚马微笑道:“这只是额外收入,我原本希望你们会感到惭愧而离开,因为我 早已有了线索,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矮个子讶道:“你知道我是谁?我们曾经见过面?或者你曾经暗中看过我?” 亚马道:“都不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但我却听过你说话……” 矮个子疑惑不已问道:“在哪里?” 亚马道:“在地府!” 地府意思是阴间,当然很像是信口开河,其实亚马是在“地洞”听见的,那天 还有无心和尚、李开先、苍松真人等很多人! 矮个子冷冷道:“咱们话已说得够多了,世上有很多事不是说话能解决的……” 他忽然把亮银软鞭丢在地上,这个动作似乎表示他没有出手拼命之意。 亚马微笑道:“我见识过‘赶月’十三刀,只不知你的‘九天流星’会不会更 厉害高明?” 矮个子一手扯掉黑布面罩,一手揭开拱起的衣襟,露出两个比拳头还大一点的 流星锤,细长链子则绕系腰间。 他年约四旬,浓眉深目,眼光锐利如鹰,两枚流星锤忽然飞上半空,而这时左 右两黑衣人,一个挥刀,一个使钩,揉身夹攻上来。 流星锤夹着凌厉风声,迎头连环砸落。 亚马脚尖一勾,长剑忽然已握在左手,两张茶几分别掷向两边墙头。 剑未出鞘,但亚马已知道长剑会刺中其中一个人,他甚至已听见那人临死前的 叹息声音…… 曙光将临之前,似乎比整夜任何时间还黑暗些,而人生每逢到了苦尽甘来,否 极泰来的前一刻,也往往是最辛苦、最难熬的一刻。 高耸飞檐阴影中,不知何时出现两对眼睛,凭高俯视底下院落中的一切动静情 景,院落中四周一共挂着八盏风灯,所以只要不是近视眼,都能够把院子发生的事, 看得清清楚楚。 这两对眼睛都极锐利,炯炯有光,所以他们不但看见院落中一切情况,而且比 普通人更清楚地看见亚马的剑,刺中一个蒙面黑衣人。 其实看得见亚马长剑刺中黑衣人并不值得提及,但他们却看得出亚马这一剑应 该从肋骨刺入透过内脏,可是亚马居然在最后刹那间改变方向位置,剑尖刺入那黑 衣人大腿。 ---------- 双鱼梦幻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