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六回
丁佐云出了这户大宅,已近四更。
还未出此胡同,忽见一个人站在胡同口处,一到北京就有人找他的麻烦?
丁佐云一直往前走,好像胡同口根本无人站在那儿。
到了此人三步以内,见此人三十五、六岁,一脸杀机。
本来嘛,一个活人站在这儿,这小子居然像未看见似的硬闯,能不生气么!
此人双拳击出,一招“上下交往”,攻势狂烈。
但丁佐云一下子就闪了开去,此人再攻三招,还是一样……此人吓破了胆,掉头就跑。
丁佐云凌空翻落,挡住了去路,道:“说,你我素昧平生,是谁叫你来找我的?”
这人不出声。
丁佐云道:“我再问一次,你再不出声,我可要下煞手了!”
他仍不出声,丁佐云欺上一步,此人连间三次,换了五个方位,仍未闪过。
丁佐云的右脚挽了个花,“叭叭”两脚,正中此人的双颊,他连退了五、六步,一跤摔倒在地上。
丁佐云站在此人身边一字一字地道:“不说?”
此人还不出声,丁佐云咬牙道:“这可不能怪我,也许你想做英雄……”
他还是不出声,但神色已经变了……
丁佐云提起脚就要跺下,此人忽然哀求道:“少侠饶命。”
他嘿然道:“原来你不是哑吧?”
此人道:“少侠,我是身不由主……”
丁佐云道:“是谁叫你来杀我的?”
此人道:“是……是府丞……”
丁佐云道:“林祖荫对不对?”
此人点点头道:“丁少侠,千万别说是我说的,不然他会要我的命!”
丁佐云不由暗暗咬牙,林祖荫这家伙口是心非,看来那天下马威还都未能使他服贴,居然派了这么一个脓包来杀他?显示林祖荫十足外行,要不就是此人在林祖荫面前夸下海口。
丁佐云道:“你是甚么身分?”
此人道:“小的只是府丞林府中的一名护卫。”
丁佐云道:“他给了你甚么好处?”
此人道:“事成黄金三十两。”
丁佐云道:“如果事不成死了呢?”
此人道:“他没说。”
丁佐云道:“你有无妻小?”
此人道:“没有,但上有老母。”
丁佐云道:“那你死了倒也干净。”
又提起脚来,此人道:“少侠饶命,小的实在不值得你杀。”
丁佐云道:“你走吧!如果再在北京被我遇上,你就没命。”
此人道:“我会走的,我把事办砸,也不敢回去的。”
丁佐云道:“为甚么?”
此人道:“他可能会杀我灭口的。”
丁佐云道:“不错,你打算去何处?”
此人道:“回东北老家,我叫赵平,是海城人,家中还有老母,而林祖荫已付我十两金子订金,回家做点小生意也够了。”
丁佐云道:“很好,你马上回海城吧。”
赵平拜了下去,道:“多谢少侠不杀之恩。”
□□ □□ □□ □□赵平离去,但走出不到半里,在另一小胡同中被人栏住,那人道:“赵平,事情办成了没有?”
赵平一看就凉了半截,这宗人府护卫头子宋启的身手,就是三个他也拾夺不了,不由呐呐道:“老总……那姓丁的不单纯。”
宋启道:“当然不单纯,那你动过没有?”
赵平道:“当然动过。”
宋启道:“结果呢?”
赵平道:“小的绝非敌手。”
宋启道:“绝非敌手怎么会往这儿?是姓丁的善心放了你?”
赵平道:“是小的跑得快……”
宋启道:“不是你跑得快,是你骨头软……”一闪而上,未出十招,赵平就已横尸胡同口,尸体立刻被弄走。
□□ □□ □□ □□宋启返回来见到林祖荫,道:“林大人,赵平被杀了。”
林祖荫立刻色变,他虽找到了硬手为他办事,但赵平被杀,已显示赵平不成,或对手厉害不好对付,急道:“是谁杀的?”
宋启道:“大概是丁佐云。”
林祖荫呐呐道:“宋兄未看清楚?”
宋启道:“大致看清了。”
林祖荫道:“宋兄为何让他跑了?”
宋启自然已想好了应对之词,道:“卑职刚刚赶到,还有三、五丈之远,赵平已被杀死。”
林祖荫道:“宋兄以为对方知不知道赵平是我的人?”
宋启道:“这个……卑职就不知道了。”
宋启之所以要说谎,可能是不愿负杀自己兄弟之责,要丁佐云来背这黑锅,其实他可以实说,因为赵平是软骨头,也等于是出卖了他的主人。
林祖荫狠声道:“是我用人不当。”
宋启道:“这不能怪大人,是姓丁的太狠……”狠字未了,人影一闪,屋内已站定一人。
林祖荫是惊弓之鸟,立即惊呼了一声。
宋启也见过丁佐云一次,自也暗暗心惊不已,道:“你是何人?”
丁佐云冷蔑地一笑,道:“你问林祖荫。”
林祖荫的官架子立刻消失无踪,站起来兜头一揖,道:“丁少侠,这可是稀客,坐,坐,快点请坐。”
丁佐云手一挥,道:“林大人不必张罗。”
宋启的反应也快,掉头就往外走。
丁佐云道:“宋启,你要走?”
宋启道:“既然大人和丁少侠是熟人,卑职在此不便,自应回避。”
林祖荫道:“不错,我要和丁少侠谈谈,你可以暂退。”
丁佐云却伸手一栏,道:“不,有句话,问明了再走不迟。”
林祖荫呐呐道:“我忘了介绍,这位宋兄是府里的首席护卫,二位见见,也算是同道。”
宋启抱拳,丁佐云没有动,说道:“宋大侠是不是刚才回来报说赵平死于在下之手?”
宋启啊呐道:“这……是的。”
丁佐云道:“宋启,赵平死于你手还是我手?”
宋启硬着头皮说谎到底,道:“丁少侠杀了赵平也没有甚么,我想赵平一定有冒犯之处。”
丁佐云怒道:“一派胡言!宋启,想不到你竟是个首鼠两端的人!”
宋启道:“丁少侠何出此言?”
丁佐云一闪而上,宋启已有备,全力格架,而且随时找机会脱出此屋,但他办不到,好像四面八方都被密封起来了。
林祖荫隐道:“两位且请住手,有话好说。”
丁佐云不住手,宋启想住手也不成,他只感觉掌影裹住了他,密不透风,向任何一个方向突围都可能中掌,素日的自负忽然瓦解。
林祖荫却以为,如果宋启能击败丁佐云,他就不必再听他的,所以嚷嚷着住手,却并不希望住手。
才不过十六、七招,“啪”地一声!
宋启中了一掌,他退了一步,正准备再上,人家已贴了上来,宋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施出了最精的招式,但他并未能接下丁佐云这一招。
“啪啪”两声,肩背中掌,退了两步,跌倒地上。
这结果出乎林祖荫的意外,却在宋启的意料之中。
只不过宋启未动手前绝对想不到会在二十招内倒下,他现在被制住了软麻穴,半仰在地上,他看看林祖荫,林祖荫也斜睨了他一眼。
他能感觉到那种轻蔑和不屑,平常是看不到这目光的。
丁佐云道:“宋启,我问一句,你就老实回答一句。”
宋启不出声。
丁佐云道:“如果你要充硬骨头,我不必说,你也会知道后果。”
他还是不出声。
丁佐云道:“赵平是我杀的还是你杀的?”
宋启以为不吭声可以拖延过去,哪知丁佐云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而且是肋骨末梢处。
“吭”了一声,宋启忍着痛,还是不出声。
丁佐云道:“我再问一遍,如你再装哑吧,我就来点新的。”他吸了口气,道:“大概是你不愿背上杀自己人的责任,才推在我的头上对不?”
宋启默然……
丁佐云忽然舒指疾点!这一下正是“分筋错骨”手法。
宋启突然满地翻滚哀号……
“分筋错骨”手法各家或稍有不同,但剧烈的痛苦并无二致,普通人下颚或其他关节脱臼,已痛苦万分,这“分筋错骨”要比那个痛苦千万倍有余。
林祖荫不知道这是甚么手法?他却知道若非极端的痛苦,宋启是可以忍住不叫的,林祖荫相信,赵平必是宋启杀的,如果是丁佐云杀的,丁佐云大可不必非要他承认不可。
宋启终于哀声求饶,道:“丁少侠……请……高抬贵手……是我杀的。”
丁佐云道:“是你吗?会不会是屈打成招?”
宋启道:“不……不,真的是我杀的……因为赵平是老弟兄,我不便承认杀自己的弟兄,但他背叛了林大人。”
丁佐云道:“那算不了背叛,那只是一种觉醒而明哲保身,因他并未一开始就投降的。”
宋启道:“是……是的……丁少侠……我承认错了,我愿向林大人请罪……请解了我的穴道吧……”
丁佐云踢了他两脚,宋启逐渐平静下来,他的衣衫几乎被汗水湿透,睑色青白。
丁佐云道:“林大人,你都看到了吧?人不是我杀的,赵平说你送他十两金子订金,要他去杀我,对不?”
林祖荫慌了手脚,道:“丁少侠,本官知道错……错……那是他猛拍胸膛,说是有十成十的把握,本官一时糊涂……”
丁佐云道:“林大人,你可曾先付他十两金子?”
林祖荫道:“是……是的。”
丁佐云伸手自宋启衣袋内取出一锭金子,放在林祖荫的桌上,道:“请看清楚,是不是这锭?”
林祖荫看一眼就认了出来,又不能否认,道:“正是。”
丁佐云道:“这就行了,在下今夜来此,主要是揭穿他的谎言,是我杀的,我不会推掉,不是我杀的,我何必默认?”
他将金子掷还给林祖荫,道:“我顺便还讲一句话,林大人,如果你再来这手,你该知道后果,我走了。”只见他身形一晃,出屋就不见了。
屋中有一阵可怕的沉默……如果地上有洞,宋启一定会钻进去,羞愧道:“大人,小人无状……”
林祖荫叹道:“这也不能怪你。”
宋启道:“卑职只是以为赵平背叛了您,才下手的。”
林祖荫道:“怎么个背叛法?”
宋启现在也不敢再扯得太远,道:“他被丁佐云制服求饶,要不告而别,返回东北老家去。”
林祖荫心想,你比他又能好多少?口中却应道:“也不能怪他,他事先拍过胸膛,他可以撂倒丁佐云的。”
宋启以为林祖荫也差不多,在丁佐云面前也变成了软骨动物,两人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只是呕气,恨声道:“这小子太过分了……”
□□ □□ □□ □□第二天,丁佐云带了一些食物到刑部大牢去探监,却被门口狱卒拦驾,好话说尽,甚至塞银子贿赂都没有用,至少要府丞林祖荫下条子才行。
丁佐云不敢在这里闹事,反而塞上二十两银子,拜托他们善待燕羽。
他怕老父有失,立刻去找林祖荫。
管事的却说林祖荫到东北出差去了,这当然可能是推托之词,不过是不愿相现,又怕得罪他而已。
丁佐云把此事告诉了关洪、乔玲、小白菜等人,他们都十分忿慨,决定在林宅附近监视,一旦发现林祖荫未离京,立刻通知丁佐云。
巧得很,林祖荫于这天晚饭时乘马车外出,迳奔一座气派豪华、金璧辉煌的府第赴宴,乔玲虽未看到车内是否林祖荫,猜想也必是他。
马车驰入豪宅侧门,乔玲进入一探,发现果然正是林祖荫。
乔玲立刻回报,丁佐云毫不犹豫,马上赶来,向车夫一打听,竟然是六皇子府第!
早已听说内务府大臣宗政桓看好六皇子的政治前途,正在拚命要抓他大腿,拍着马屁,林祖荫出入他的府第,当然是最自然不过。
他不再犹豫,独自潜入。
□□ □□ □□ □□六皇子府自然是声势显赫,宅大院深,饶他丁佐云武功及轻功都是顶尖的,进入不久就被护卫发现了,一呼百应,十余人先行包抄。
丁佐云隐隐觉得他进入此地十分小心,却能立即被发现,显然林祖荫有诱他入陷的企图。
这十来个二等护卫还好应付,不久便摆脱,潜入另一幽静的院落,看来此院中似乎没有人?
哪知他向厢房中探头,嘿,一个皓首白发的老人也向外探头,两人的面孔只相距不到一尺,各自一惊!
白发老人道:“小子可是魔手探花丁佐云?”
丁佐云不由震惊,道:“正是,不敢请教前辈是……”
白发老人道:“老夫车卓。”
丁佐云自然听说过,人称“鸦魔”的正是他,据说他本是隐在云贵怒江一带,养了一群乌鸦,这些乌鸦受了特种训练,能闻声听主人指挥,主人与人动手,乌鸦会听口哨命令,以鸦阵上下四方攻击敌人,要是小观这些乌鸦,那就要吃大亏了。
只不知这心狠手辣的黑道魔头,怎么竟被六皇子网罗?在北京城内,他是否带来了鸦阵?
丁佐云只好一拱手,道:“原来是车前辈。”
车卓道:“小子,你来干甚么?”
丁佐云道:“人说除了皇宫大内,约数这座府第最气派了,所以情不自禁地想进来看看。”
车卓道:“我看你是胡说八道。”
丁佐云道:“前辈以为晚辈来干甚么?”
车卓道:“说得重些,你是来行刺,说得轻些,八成是想来做无本生意,顺手牵羊甚么的。”
丁佐云道:“前辈不以为话出口之前应斟酌一番?”
车卓道:“老夫难道说错了?你又不是小孩子,六皇子的府第也可以随便闯入!你有几个脑袋瓜子?”
丁佐云道:“前辈是这儿的护卫?”
车卓道:“不是,做客。”
丁佐云道:“既然是做客,最好少管闲事。”
车卓神色一变,道:“小子,你敢如此对老夫说话?”
丁佐云道:“不这么说,怎么说?”
车卓道:“老夫要教训你,再把你留下来。”
此刻已有人闻声赶来,但因车卓身分超然,不敢到门口来观看,站得远远地看热闹。
他们久闻魔手探花之名,为后起之秀中顶尖人物,但“鸦魔”车卓已于二十年前就成了名,这二人卯上,那才有看头哩。
丁佐云自知暂时无法脱身,就必须有所打算,也把脸色板起来,道:“前辈要教训我?”
车卓道:“不错。”
丁佐云道:“前辈一定要插手,我不接受又不成,接了又怕得罪您。”
车卓道:“得罪我?你以为你能占到我的便宜?”
丁佐云道:“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是不怕一万,只怕万!……”
车卓道:“万一甚么?”
丁佐云道:“万一前辈承让一招半式……”
车卓道:“呸,你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气旺,也不怕问了舌头。”
丁佐云道:“前辈,有所谓世事如棋,是很难说的,万一晚辈侥幸,占了一点点的上风……”
车卓洪声道:“果真如此,不但不究既往,就算你是走错了路,误闯王府,老夫还负责把你送出大门外。”
丁佐云道:“好,前辈果然名不虚传。”
他向院中一干看热闹的护院及小厮们抱拳道:“刚才和车前辈一席谈话,谅各位已经听到,就请各位做个现成的见证人吧。”
二人来到院中,已有人燃上了五、六盏大宫灯,高高挑起来。
车卓道:“小子,你想怎么个打法!赤手相搏还是用兵刀,一切由你。”
丁佐云道:“晚辈在前辈面前怎好当真?反正十之七八非输不可,就在拳脚上试试看吧。”
车卓道:“十之七八?哼,你小子就会往脸上贴金。”
丁佐云苦笑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哪一个人不想出人头地,往往也有点运气在内。”
车卓道:“你是说凭运气就能和老夫打个平手?”
丁佐云道:“如果平手,前辈是否也照刚才之规定行事?”
车卓道:“就照办又有何妨?你小子真能和老夫打成平手?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丁佐云看看四周,人是愈来愈多,如果老贼厚颜反悔,说了不算,今夜插翅也飞不出去,只好硬看头皮道:“前辈,晚辈冒犯了。”
车卓哼了一声,不屑回答。
“童子拜佛”算是礼数到了,接着车卓就反攻一招“大鹏展翅”。
这是攻击的狠着,丁佐云闪过,车卓连攻五招。
看的人当然都为丁佐云捏把冷汗,因为他显得有点吃力。
而这些看热闹的虽是王府中人,但一般人都有同情弱者的心理,况丁佐云的人品相貌,也予人好感。
车卓果然名不虚传,内力雄浑,招术精纯,但因自负,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又不便表现太狠。
而丁佐云也会装,故意在某些动作上表现拖泥带水……
这样车卓自会产生错觉,以为就是这样,丁佐云也支持不了五十招,尽管如此,旁观者仍很佩服他。
但五十招过去,七十招也快到了。
丁佐云还是拖泥带水地应付着,有时堪堪中掌,使旁观者惊呼,却又能在危急时化险为夷。
快到九十招时,丁佐云有点喘了。
车卓心中笃定,手上加劲,决定不使他熬过一百招,就在第九十七招时,丁佐云一招用老,变招似已不及。
这种情况,并非任何人都是变招不及,而是丁佐云在力尽时变招不及,若换更高的人物也许能变。
老魔伸手就抓!
哪知在这瞬间显示他这一招并未用老,未用老的招式自然有余力继续攻击,所以车卓这一抓还没到,膝弯处被踹了一脚。
由于事出意外,老魔的左腿弯了一届,差点单膝跪地,打了个踉跄,向左颠出一步,勉强站住。
即使是庸手也能看出老魔失招,而丁佐云站在一边,故意大声喘气。
当然,事实上虽然做此陷阱,赢来也是不易。
老魔做梦也未想到会有这等后果,他自是不服,红着老脸,道:“小患子,你使诈。”
丁佐云道:“前辈,您……您说甚么?”
车卓道:“小子,你只要能再接老夫十招,老夫就没有话说。”
虽然旁观者也看得出他有点托大,但失招是实,如果说了算数,就该立刻认输才对,那样人家反而会同情他,认为他是“非战之罪”。
丁佐云喘着道:“前辈再动手之下,不要说十招,就是五招我也接不下来,这样吧,就算平手……”
车卓道:“小子,你外表忠厚,内心狡诈,你非接老夫十招不可,出手!”
叫对方出手,他却先出了手,丁佐云还是要装,只不过这一次老魔含怒出手,威力徒增,丁佐云只要装一点就很像。
又到了第九招时,老魔成心想给他个厉害的,以便扳回颜面,所以用了一招“上下交征”!
这虽是常用招式,由这老魔施出,却非同小可。
而丁佐云也较上了劲,非破不可,不破而闪开,另行抢攻,就可能超过十招,他恨他输了不算,也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丁佐云猛然翻腕,左手一托对方右腕,右手直截过去,对方的左手一击空,“夺”地一声,戳在老魔的“腹结”穴附近。
老魔“蹬蹬蹬”连退三大步。
显然这一戳未能正中穴道,却也十分痛苦,一手抚着伤处,气得须发皆张,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但是老魔也知道,就算不施诈,他仍会失招,只是能拖延一些而已,此刻身心皆痛,难以形容。
这时丁佐云抱拳道:“老前辈一时大意,失招承让,也算不了甚么,晚辈就此告辞了。”
兜头一揖,就要越过旁观者的包围圈,掠上屋面。
忽闻正屋屋中传来洪钟之声,道:“小友慢走……”
丁佐云暗吃一惊,只要一听这句话,就知道此人比车卓又不知高出多少,当然,如此一来,他就不能走了。
王府中本就是藏龙卧虎之地,就算装糊涂未听到,他走也走不了。
丁佐云抱拳道:“屋中是哪位前辈?”
只见车卓阴阴一笑,退回厢房之中,分明是幸灾乐祸的笑。
丁佐云不敢大意,道:“车大侠,咱们有言在先,在下有事,实在不便耽搁了。”
“慢着!”
此刻正屋门外石阶上已站着一个肥头大耳的红衣喇嘛,不用问,丁佐云刚才和“鸦魔”车卓过招,这大喇嘛必然都看到了。
既然看到而敢出头,自然有十成把握了。
丁佐云抱拳道:“敢问大师的名讳?”
只闻围观中一位四十多岁,白面微须,看服饰必是一等护卫的人,排众而出,站到喇嘛身边,肃容道:“这位就是大内供奉,嘉耶大师。”
丁佐云心头一沉,喇嘛在朝任大内供奉,名字有个“嘉”字,定是嘉和、嘉音一辈,这下子可遇上高手了。
此刻却已退缩不得,只得抱拳道:“久闻大师盛名,能在此一睹仙颜,真是三生有幸,不知大师有何吩咐?”
嘉耶洪声道:“看小友刚才和车大侠过招,虽用了点心机,也颇有可观,本喇嘛在大内供职,本就是个闲差,久不活动,手脚都僵硬了。”
丁佐云道:“大师何等身分,晚辈斗胆也不敢……”
嘉耶大袖一挥道:“不妨,你只要能接下我三十招而不败,本喇嘛派人送你出府,无人敢阻。”
丁佐云不是狂妄之辈,但事已逼到头上来,再说也没有用,但面对这等超级高手,还是要尽量谦虚才是,他道:“大师手下留情。”
嘉耶道:“好,好,本师很佩服你这份豪情。”
丁佐云道:“大师请别误会,实在是逼不得已。”
嘉耶道:“小友也不必客气,本师能不能赢你也毫无把握,咱们纯粹是玩玩。”
同样的话,嘉耶说出来就谦虚多了,但此人事实上也不是光明正大之辈,幸好他还不知道自己就是福王府里杀了嘉和的左云,否今日各是个全面围攻,公报私仇之局。
丁佐云吸口气,道:“大师请赐招。”
嘉耶道:“你我年纪相差三十多岁,又比你大一辈,怎么好先出手?小友先出手吧。”
丁佐云又是一式“童子拜观音”,接着再攻出“凤凰三点头”,这些都是尊敬对方的招式。
嘉耶暗暗点头,似很欣赏他的尊老之心。
丁佐云凝神静气,抱元守一,绕走两步,劈出七成内力的一掌。
嘉耶大袖一甩,一股罡东突然压到,暗劲无俦,不论他如何问避,桩步总是有些不稳,所以先机立刻就被嘉耶抢去。
嘉耶每攻一掌,丁佐云都要以十成内力去接,仍然是马步不稳,双臂疼痛,而且他相信对方可能还未施出十成内力上样打法自然十分凶险。
车卓在厢房内外视,不由暗暗惭愧,和这个供奉比差太远了。
世上不但货怕比,人也怕比。
才十五六招,丁佐云就有后劲不继,招架维艰的感受,不论是内力、招式的变化,都显示不如对方圆活。
丁佐云可是第一次遇上这等绝世高手,他明知很难熬过三十招,还是竭尽所能,使之接近三十招。
甚至他以为他的身子四周,被嘉耶的雄浑内力所吸引,好像四周都有巨大的磁铁,使他的动作不能随心所欲,像陷入浓浓胶中似的。
甚至一拳或一掌击出,方向会被吸引而有所偏差。
二十三招时,他使出了最拿手,也最下过工夫的一招“沿门托钵”。
会武者往往都有偏爱某一招的情事发生,如果偏爱某一招,就一定会在那一招上多下工夫,那么这一招用起来,必然威力倍增,得心应手。
不错,这一招不但威力大,而且变化无穷,嘉耶想不到这个丁佐云突然会出奇招,竟被逼得退了半步,但后面又是嘉耶抢攻,且又暗加力道。
就在二十八招半上,丁佐云明明看出对方施出的是“天外来云”这类招术,也有称之为“天外来鸿”的,但一接之下,却变为“手挥五弦”。
本来当做“手挥五弦”去破解,就算稍有偏差也无所谓,没想到就在紧要关头,又变为“分花拂柳”。
这是绝对的顶尖高手才能做到的变化,要接这种瞬息万变的怪招,更加困难,就像文学家相互吟酬,出对的人难,对对的人更难一样。
一招五式中,在剪二式已有两次变化,没想到就在最后一式中,陡然变为“力划鸿沟”,这才是要命的一变,因为招已用老,怎么应付都来不及了。
“啪”地一声,丁佐云左肩上被扫了一掌,疾退三步,尽管这一掌只用了三、四成力道,还是痛得像散开一样。
但他仍然抱拳道:“大师奇学奇招,见所未见,晚辈输得心服口服,实在没有话说。”
嘉耶道:“你何不说这是怪学怪招?你刚才以计赚车大侠,所以本喇嘛也以怪招赚你上叫做一赚还一赚,哈……”
丁佐云道:“要不是大师坚要动手,晚辈天胆也不敢班门弄斧,晚辈告退……”
突然间,刚才那位曾经开口介绍嘉耶大师的一等护卫突然出声,道:“告退?”
他必然已看出了这个大便宜,一掠而出,伸手一栏,道:“丁少侠未嬴。”
丁佐云暗叫一声“糟”,知道有麻烦了,叹了口气,道:“在下是未赢,也不可能赢了大师,但至少已赢了车大侠半招,而且车大侠的保证,言犹在耳。”
一等护卫道:“你不能走。”
丁佐云道:“你是……”
一等护卫道:“在不是本府一等侍卫,宇文松。”
丁佐云道:“失敬了,如果车大侠的话算数,在下自然可以走,而且他还答应送在下到大门以外呢。”
宇文松道:“车大侠是客,不便送客……丁佐云,你夜间王府,已经犯法,还不束手就缚?”
此刻大喇嘛已消失在正屋内,进入厢房中的“鸦魔”车卓也不知道是否还在厢房之中?
丁佐云仰头哈哈大笑,道:“堂堂六皇子府,居然是个以车轮战术,说话不算的地方。”
宇文松怒喝道:“住口,再不束手就缚,本座可不客气了!”
就在这时,有个少女的口音道:“不必缚了,这个人想必也知的自己理屈,就叫他来见我好了。”
这是个年轻女人的口音,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好像是在隔壁院中说的,但有无比的威力。
丁佐云要走的话,如果嘉耶这等绝代高手不加以拦阻,是可能脱身的,但这时宇文松却已经收敛狂态,伸手一让,道:“丁少侠,公主要你去问话,请。”
只闻嘉耶喇嘛在室内道:“本师求个情,不要太难为这小子。”
丁佐云心中忐忑,却仍旧大大方方向院门走去,观众立刻让出一条人墙胡同来。
□□ □□ □□ □□历代皇帝亲的女儿都称公主,亲王藩王的女儿都称郡主,这六皇子府第怎么会有一位公主,是深宫大内的公主来此做客么?
丁佐云随着这位一等护卫,行行重行行……
这府第太大,转弯抹角好久才来到内宅,这是个特别的院落,宇文松在门上轻敲了两下。
院内有人道:“宇文松,叫他进来。”
既然不是“陪他进来”或“押他进来”宇文松就只好一推,门就开了,伸手一让,把丁佐云让进入大门内。
宇文松把门再掩上,回手一扬,七、八个部下已把此院包围了,因为宇文松是这儿的护院统领。
这院子并不大大,其实也不是公主的住处,只是见客或休闲活动往往在此。
丁佐云缓步到院中央滴漏附近,厢房门内有一小婢道:“过来。”
丁佐云在东厢门外一站,只闻内间有少女声音道:“请里面坐吧。”
丁佐云进入明间,桌上已摆了茶点。
此刻小婢一撩门帘,走出一位秀发披散,身着宫袍,略显丰满的姑娘。
要是白天在街上遇上,大概她不会这么打扮,因为小婢已为他介绍了:“这位就是漱玉公主。”
丁佐云抱拳道:“见过公主。”
漱玉公主道:“请坐吧,你就是神偷燕羽的徒儿?”
丁佐云应了一声是,坐下来。
小婢倒了两杯茶。
他打量这位漱玉公主,高贵是高贵,说她美却还不够,当然也不能算丑,和胡巧玉及小白菜比,自然差得远,即便和乔玲比,也有所不及。
至于说她的高贵,如叫胡巧玉、小白菜、乔玲三人穿上她的衣服在王府中生活,也许比她还要高贵些吧。
当然,这个少女要是看久了,会比第一眼好看些,她是那种“耐看”型的。
漱玉公主道:“你今天闯入本府来,到底有甚么企图?”
丁佐云道:“实不相瞒,我是跟踪林祖荫来的。”
漱玉公主道:“内务府丞林祖荫?”
丁佐云道:“是的。”
漱玉公主道:“跟踪他干甚么?”
丁佐云道:“在下求见他,他却推称去了东北出差,我明知他未离开北京。”
漱玉公主道:“你找他有事求他,还不如求我。”
丁佐云道:“如公主肯帮忙,那当然好,只不过这件事……”
漱玉公主道:“你能不能把一切经过说说看!”
丁佐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况且在这件事中,我师父本就是冤杠的。”
他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漱玉公主望着他很久未出声。
丁佐云叹道:“我就如道这件事很麻烦……”
漱玉公主道:“说麻烦也不见得麻烦。”
丁佐云道:“只看能不能认真地去办,要是打算敷衍了事,当然麻烦。”
漱玉公主道:“这话怎么说?”
丁佐云道:“以林祖荫为例,他就是敷衍塞责,从未认真的去办,要是认真,就该弄清神偷会不会冒此大不题做这种事,更该研究一下神偷平生的风评及一切行为。”
漱玉道:“你的意思是希望……”
丁佐云道:“既然神偷是无辜的,而且失物全都找回,就该立刻还他的自由,结了此案。”
漱玉道:“照理是该如此,可惜官衙中的事,不是你想像中那样单纯。”
丁佐云道:“我虽不是衙门中人,也知道涉及公事就不会那么爽俐,只不过我以为有公主插手,就又当别论。”
漱玉道:“吃点点心吧,反正事情总有办法解决,愁也没有用的。”
丁佐云道:“话是不错,但这种事落在谁头上都会如此的。”
漱玉道:“府上还有甚么人?”
丁佐云道:“没有了,本来只我师徒相依为命。”
漱玉道:“未来呢?”
丁佐云道:“未来?未来的事谁能逆料……”
漱玉道:“听说你另有明师?”
丁佐云道:“这是过誉,要不今夜怎会输得如此之惨。”
漱玉道:“这你就不对了,嘉耶可能被封为国师,现在是大内除了嘉音之外的首席供奉,你这年纪要和他比,太过分了吧?”
丁佐云道:“当然,我是不能和大师比的。”
漱玉道:“你愿不愿和我过两招?”
丁佐云道:“小民不便和公主动手。”
漱玉道:“又不是玩真的,点到为止嘛。”
丁佐云道:“我看还是不玩为妙。”
漱玉道:“来,来,就在这儿……空间不大,却也凑合。”
拉开了架子,开了个门户,丁佐云居然看不出这是哪一门派的门户?
不动手似乎不成,他看得出来,漱玉公主绝非三脚猫那类毛躁而不知深浅高低之辈。
这一点他不必耽心,只不过一旦动起手来,不小心可能受伤。
丁佐云也开了个门户,道:“以三招为限,公主请。”
漱玉笑笑,也不客气,攻出一式“借花献佛”。
这一招看来平淡无奇,劫蕴藏着难测的玄机,丁佐云绝对不敢轻估。
不想使她难堪,自己却又不便吃亏,这就不大好应付了,他以一招“雷山小过”应之,这本是一个“卦名”,也是精纯凌厉的招式之一。
哪知漱玉一窒,还是破解了。
漱玉再攻两招,丁佐云都未曾见过,却也和其他门派的招式略似。
天下武学本是一家,同出一源,千变万化,万变不离其宗。
“啪啪”两大声,两人对了两掌。
论臂力及内力,漱玉自然逊色,退了一大步,但不能算失招,有很多人不愿以此方式消耗内力。
丁佐云抱拳道:“公主果然师出名家,招术精奇,有一招在下根本就没有见过。”
漱玉自嘲地道:“得啦,我不如你,‘魔手探花’果然名不虚传。”
丁佐云道:“不敢当,公主如无甚么吩咐,在下要告辞了。”
漱玉道:“本来宇文松要留下你,但我和你一见如故,决定尽一切努力营救神偷,世上本就有一些不平之事。”
丁佐云兜头一揖,道:“在下铭记五内。”
漱玉道:“这么客气我可受不了,我是有这份意思,只不知是不是一定可以办得到。”
丁佐云道:“只要公主肯帮这个忙,在下以为……”
漱玉道:“丁大哥,你的称号不是有‘探花’二字吗?”
丁佐云道:“武林朋友给起了这个绰号,何必认真?”
漱玉道:“你既是‘探花’我就陪你夜游北京城如何?”
丁佐云道:“这……公主,在下出来已久,怕朋友放心不下,也该回去了,改日再……”
漱玉道:“丁大哥不是想去见见神偷?”
丁佐云道:“是啊。”
漱玉道:“咱们夜游北京城,也包括探视神偷在内如何?”
丁佐云大喜道:“那当然好,谢谢公主。”
漱玉道:“我不是说过,我们是一见如故吗?你以后就叫我漱玉,我以后叫你丁大哥,谁也不准改变。”
丁佐云只得应道:“好吧,我们这就走。”
一辆豪华双辔马车驶出了王府。
□□ □□ □□ □□而漱玉和丁佐云合乘的马车,是这种朱轮、紫缰的官家大车,招摇过市,引得多少人的羡慕目光,只不过丁佐云并未视之为殊荣罢了。
漱玉道:“丁大侠,咱们先去看看神偷,然后游城如何?”
丁佐云道:“但凭公主吩咐。”
漱玉道:“再犯错就要受罚了,我叫漱玉。”
丁佐云道:“那你也该叫我丁大哥,对不对?”
漱玉道:“不,我要叫你云哥。”
丁佐云道:“随你。”
□□ □□ □□ □□漱玉公主要见神偷燕羽,当然无人敢不准,虽然已是三更天了,牢卒赶紧通报牢头,牢头亲自赶来迎接,亲自开了牢门。
漱玉这:“好子,不许惊动别人!”
连公主都亲自站在牢门外等候,牢头与一班值班牢卒只好全都肃立两侧,连动都不敢稍动。
丁佐云终于见到神偷燕羽,伏到他怀中,道:“师父……”
师徒相拥唏嘘,丁佐云道:“师父,徒儿已经找到金身了!”
神偷燕羽老泪盈眶,道:“云儿,真难为了你……”
丁佐云道:“内务府好诈,一定要等宗政桓回来,亲自结案……”他说了发生的一切,最后道:“师父,您也见见漱玉公主吧。”
漱玉和神偷燕羽见过礼,师徒谈了一会儿,然后分手辞出。
二人上了车,丁佐云道:“这么晚了到哪里去游?”
漱玉道:“就是晚了才有意思。”
丁佐云道:“这我就不懂了?”
漱玉道:“比喻说,有些小吃馆子彻夜营业,白天来的人太多,往往要排队,深夜只有你我二人慢慢地享受,是不是另有一番情趣?”
丁佐云道:“对,对上的确是一种创见。”
车在空荡的街上奔驰,鞭声、蹄声、车轮声交响,十分悦耳,此情此景的确堪称人间乐事,但是,一想到师父身陷囹圄,又怎能开心?
漱玉道:“怎么眉头又皱起来了?”
丁佐云道:“没有。”
漱玉道:“我对你说过,不要发愁,我会想办法的。”
丁佐云道:“我相信。”
夜游,她未穿宫装,衣着更随便些,鹅黄纺绸细绣的斜襟裤褂,长发扎了两个辫子,如今看来,又增加了几分俏皮。
在王府中看她或在王府外看她,虽然衣饰上有所不同,却是大有不同的,这大概是先入为主的观念所致。
他们来到天桥处。
本来这光景没有市面了,但漱玉公主光临,一传十,十传百,一些具有特色的小馆子都又开灶,火即旺起来,准备接待。
他们二人先吃“羊双肠”、“豆腐脑”、“凉粉”、“油菜”、“扒糕”和“切糕”等。
丁佐云大口吃着,漱玉道:“还早得很,你这样猛吞,不是一会儿就把肚子撑饱了。”
丁佐云笑道:“对不起,乡野鄙人,吃着吃着就忘了。”
然后他们再去“南来顺”,和“东来顺”不同,是清真馆子,吃涮羊肉、炒毛肚,又是另一番风味。
吃得差不多了,又不舍得放弃“清水饺子”、“削面”和“拨鱼”。
本来肚子已经告满,再也塞不进去了,忽然又发现了“蜂糖糕”和“翡翠烧卖”,这都是北京的名点,怎可不尝?
二人吃完了这两种,几乎连腰都直不起来了,相互看看对力的窘态,不由相视大笑不已。
听松阁(www.book.ga) |
返回 |
下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