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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身子飞降无处可借力,唯一的方法只有放弃夺来的人,并以他的身子当作垫板,用力一踏,借反作用力向崖上跳起,还有一线希望。
但阿玉生就义侠心肠,哪有救到手上的人反将他死在自己脚下?
尤其是,他已看出夺回的人正是自己对他颇有好感的宋玲,因而更加不愿意把她丢掉。
阿玉好不容易将急坠中的身子翻转过来,悬空盘膝,把宋玲楼在怀里一看,只见她眼、嘴紧闭,人已是惊吓过甚,昏迷不醒了。
本来他可以替宋玲解开穴道,但他不愿意这样做。
因为生怕宋玲一回醒过来,知道事实真相,必定在惊恐慌乱中,把他闹得手足失措。
这时须要是镇定才可以提气缓和坠势,不致落地时受到重伤。
阿玉自知如果单身一人下这深谷,绝不至于受到重伤,此时多了一个宋玲,还能否安全降落?的确没有多少把握。
所以每觉到耳边风声呼呼的时候,他知道落势很急,忙敛神提气,使它缓了一缓。
经过了好几次提气,他忽然发觉落势略缓之后,立又风声震耳。
这时他明白自己内气消耗已多,落势太大、太快,看来只有和宋玲同归于尽了。
但是,一个活跳跳的人何曾想死?情急之下,灵机一动,这一次他感到耳边风声恍若惊涛骇浪,动人心魄,急将宋玲向上一举,双脚往下一伸,果然风声暂息。
他觉得这样一来,比提气还要省力得多,不由得暗骂自己一声:“好傻!”
由于这个偶然的发现,使阿玉觉得生命又多了一重保障,他在大喜当中,心想:“还有没有更好的方法?”
一切成功俱由于不断的尝试,他等待著再一次风声大起的时候。
接著宋玲猛然俯下身子,立又觉得风声尽息。
他索性把俯著的身子伸直,居然经过很久很久,才再度闻到风声。
这回他已不能再改别种姿势,唯一的方法就是向下发掌,藉掌劲反弹之力,缓和下坠的速度。
不料他连续施用几次掌力之后,忽听到“嘎啦啦”一阵轻响,手掌也受到微微的反震。
是人类的直接反应,阿玉顺手一捞,竟抓住一根藤条..
二人坠落的速度,立刻就比得这藤条往下崩塌,又扯动另一藤条,就这样稀哩哗拉,一连串的往下崩泻,扯落土泥石块纷纷落下,溅得他满头满脸。
突然猛地一震,那藤条就被崩得笔直,阿玉与宋玲就已悬吊空中,不再往下跌落啦!
一条命总算暂时保住啦,惊魂甫定之后,往下一瞧,不禁失笑。
原来他脚下离地已不足十丈啦!
阿玉手臂一翻,将宋玲放在自己背上,双掌交换下拍,缓缓落下..
※ ※ ※ ※
这十丈距离自然是再也难不倒阿玉的,抱著宋玲很轻巧就跃落地面,再将宋玲平放在地面上,轻轻拍著她的脸颊,轻轻呼唤道:“喂,醒醒,你醒醒!”
谁知她没有半点要醒来的迹象,莫非是惊吓过度?或是被敌人封了穴道?
是被封了甚么穴道?阿玉这方面完全没有经验,不得已,只好依著当时救助张婷的法子,解开她的衣襟,认准穴道,双手分按她左乳内侧的“锁心穴”和右乳下测的“归玉穴”上。
这宋玲豆蔻年华,皮肤细致,一双椒乳微微隆起,盈盈一握,引人遐思。
但是此刻不是享受温柔的时候,他立刻收敛心神,吸一口清气,一股“盈虚奇功”缓缓输了过去。
宋玲嘤咛一声,颤动了一下,却未醒来..
她不是没有醒来,事实上刚才悬在藤条上猛地一震,宋玲就已醒来,发觉自己竟抱在阿玉怀中,十六岁的少女情窦初开,羞得不敢作声。
此刻他竟将一双手伸入自己衣襟,按在自己胸部,一股火烫的内息涌入体内,无限受用..
这下子更是羞得全身抽紧,脸孔潮红,更是不敢醒来啦!
她虽然可以假装不肯睁眼醒来,却禁不住那害羞得剧烈跳动的心脏,急促的呼吸..
阿玉很快就察觉到她已经醒了,一双手伸到人家少女的胸部实在不该,赶紧抽手出手。
谁知他的手才一动,宋玲就急急捉住,仍旧压在那个地方,嗫嚅道:“不要,我害怕!”
阿玉一怔!却不好将手仍旧留在那里,轻轻地抽了出来。
而宋玲也反手抱住了她,声音似在呻吟,道:“我死了么?这里是哪里?怎么这么黑?”
阿玉失笑道:“你死了多少回了?这里是阎王殿!”
宋玲伸手试探著摸他的脸,道:“你是玉哥哥么?我真的死了么?
死了还能跟你在一起,真好!”
阿玉道:“你没有死,像你这么乖的女孩子,我怎么会让你死了?”
宋玲又道:“我没有死么?这里是甚么地方?我怎么甚么都看不见?”
阿玉想起他自己跌进这里时,梅洁洁对他说的,笑著道:“这里是恶魔的肚子里!”
宋玲道:“你骗人,我明明是从山崖掉下来..”
阿玉道:“上面叫做恶魔嘴这里不叫恶魔的肚子叫甚么?”
说著却惊“咦”了一声,宋玲却双手用力紧紧抱住他,颤抖著道:
“怎么啦?”
阿玉道:“天上有个甚么东西掉下来了?”
宋玲紧紧缠住他,道:“别丢下我,我害怕!”
阿玉渐渐看得清楚了,是一个大大的布兜,底下吊著个人,不由得惊喜道:“是你的姊姊宋敏..”
突然他紧张起来,道:“不好,她飘到寒潭去了!”
宋玲紧紧缠住他,道:“不行,我怕,我怕!”
阿玉用力扯脱她,扔下就跑,一面叫嚷道:“宋敏小心,不要掉到水里!”
※ ※ ※ ※
宋敏那时见阿玉为抢救妹妹而跌落崖下,心神大恸,一时情急,抓了布兜往下跳。
谁知落入云雾之中,变得完完全全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飘飘荡荡,幽幽忽忽,完全不知道会飘到哪里去..
也不知这样飘降了多久?空气愈来愈沉闷,是不是降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了?
幸好布兜的确发挥了“兜风”的功能,才不致直直摔下去。
那阿玉抱著宋玲这样摔下去,是不是早已跌得粉身碎骨了?
不禁悲从中来,阿玉死了,自己活著又有甚么意思?
忽然听到阿玉的呼唤,宋敏心中惊喜,大声叫道:“阿玉,是你么?”
谁知话还没有说完“噗通”一声,身子就跌进水里。
这水奇冷无比,几乎令她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全都冻结了!
更糟的是,她先落水,那个四丈宽的布兜也紧接著落水,立刻就将她全身罩住!
还有更糟糕的是,这冷的水,竟然有漩涡,一下子就将她连人带布兜一同绞扭在一起!
一层又一层的扭绞,宋敏心慌意乱,拚命挣扎,哪能得脱!
这漩涡有极大的吸力,将宋敏与布兜一起往下吸,愈沉愈深..
阿玉惊急间冲过去,随手抓住一条潭边山藤,奋不顾身纵身入潭,钻入水中,幸好及时捞到那布兜一角。
藉著山藤之助,阿玉将布兜奋力往上一提!
同时自己并运起“盈虚奇功”一招“鸥鹭忘机”身子浮水而出,顺手一带,奋力将布兜扔到岸上!
阿玉这才放下一颗紧张的心,随之上岸,赶过去解开布兜,救出宋敏,她却已经潮湿、冰冷,连气息也闭住了!
阿玉救人心切,立刻解开她的衣衫,在她胸口一阵搓揉..
这时宋玲竟也依著声音,摸索著爬过来。
漆黑中摸到宋敏的身体,又惊又急,哭泣道:“姊姊死了?姊姊死了么?”
阿玉道:“没有,她的心口还是温热的。”
宋玲哭著道:“快点救她,玉哥哥求求你,一定要救她,我现在只有这一个亲人啦..”
阿玉道:“你别哭,你放心,我正在救..”
他低下头去,吻住她的嘴唇,一口真气渡了过去!
宋敏终于呻吟一声,有了气息..
宋玲又惊又急,拚命摇动著呼唤道:“姊姊,你醒醒,姊姊醒醒!”
阿玉继续按摩她的胸口,依照救治张婷的办法,双掌按住她左乳内侧“锁心穴”右乳下侧“归玉穴”一股“盈虚奇功”输了进去,又不时低头,往她的嘴里渡入真气..
宋敏的呼吸终于平顺,体温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宋玲惊喜呼唤道:“姊姊醒啦,姊姊你醒啦,姊姊又活过来啦!”
宋敏渐渐恢复意识,伸手摸到阿玉与宋玲,虚弱道:“阿玉是你么?
我没有死么?”
宋玲道:“没有,我们都没有死!”
宋敏睁眼四望,惊道:“这是哪里?我怎么甚么都看不到?”
宋玲道:“我们在恶魔的肚子里。”
又接著解释道:“我们从恶魔嘴掉了下来,幸好还能够活著..”
劫后余生,姊妹相拥而泣,又一起拥住阿玉道:“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们..”
宋玲道:“爹娘呢?上面打得怎样了?”
宋敏叹道:“他们..十之八九是活不了。”
※ ※ ※ ※
一提起宋祥仁夫妇,阿玉登时百感丛生,又愧又恨。
照说宋祥仁夫妇那种行为,确是死有余辜,但阿玉自忖烦劳别人半天,算起来人家对他总可说是尽情尽义。
纵使那情义的后面包藏著绝大的阴谋,但仍是隐而未露,不便确定说是一种新的罪恶。
因此,他只觉得不能尽力搭救宋家上下,在良心上十分过意不去,默然良久。
宋敏叹道:“他们..大约是活不了。”
宋玲微惊诧道:“活不了?”
宋敏却咬牙道:“死了才好!”
阿玉一惊!道:“你疯了么?你怎么会希望你爹娘早死?”
宋敏“哼”一声道:“我才不疯?他们根本就不是我们爹娘!”
宋玲介面道:“宋启、宋改也不是我们兄弟..”
宋敏道:“那宋祥仁夫妻不但不是我们爹娘,而且还极可能是我姊妹的仇人!”
这话可愈说愈怪了,阿玉道:“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你说明白点好不好?”
宋玲道:“是真的,你不会知道这些怪事,起初我也不知道..在十年前,我才五、六岁,一个夜里,我偷听到宋启向她娘央求授我武艺,她娘说我姊妹俩都有恶根,防备我们会报仇..”
宋敏也道:“我还不到十岁..当时我也觉得十分奇怪,过后仔细一想,仿佛记得我小时侯没有喊过弟弟,而且也不是生长在这样一个家里!”
阿玉道:“这也说不一定,小时的事怎能记得那样清楚?”
宋敏著急道:“你怎的总不肯信?”
阿玉道:“你且说下去就是。”
宋敏接著道:“由那次之后,我总是努力回忆小时候的情景,我曾经喊过爷爷、奶奶,也喊过叔叔,伯伯,就是没有喊过弟弟..”
宋玲也帮著回忆道:“我还记得我有个名字叫做心儿,那时人人都喊我做心儿,后来就没有人再喊我心儿了..你说这奇不奇怪?”
阿玉听他说得有条有理,那“九头鸟”宋祥仁夫妇多做伤天害理的事,莫非把这小鬼头的家人都杀了,单留下这一对小姊妹做女儿?
他想到宋祥仁搬来恶魔嘴已经十年,那时宋敏不满十岁..也许就因杀了她们一家,以致故乡站不住脚,才远走荒山。
想到这里,不由脱口道:“果然十分奇怪,但这时仍然拿不准,将来慢慢打听吧。”
宋敏“哼”一声道:“我可拿得十分准。”
阿玉笑道:“就算你拿准吧,我先问你,他们如怕你俩报仇,你们的武功又是哪里来的?”
宋敏道:“是宋启教的,他倒是个好人,处处维护我们。”
宋玲插嘴道:“那是因为他喜欢上你了!”
宋敏脸一红,道:“小孩子懂甚么?别胡说!”
宋玲“哼”了一声,宋敏继续道:“宋启偷偷教我们武功,他们也知道,却不加阻止,大约是让我们不起疑心,反正再怎么练也比他们差得远..”
阿玉想想,无话可说,又向宋玲道:“你们本来应该早躲往崖的藤盘,为甚么不躲?却教人家把你们抓了?”
宋敏也叫一声,道:“对啊,如果不是你,怎么会害我们掉到这里面来?”
宋玲道:“我猜宋改也不是宋家的人,所以一直像我一样没有学过好的武艺。日里见你来了,我们高兴得甚么似的,还私自打算跟你跑!”
阿玉惊道:“那怎么可以?”
宋玲道:“不可以我们也要跑,姊姊不跑我也要跑,总有一天要离开这个家..因此,你们在前面打,我们就躲在屋里看。后来,敌人冲进屋子,我们急切间找不到那山藤。只好攀著崖角,火光一起,就叫敌人看见了。”
阿玉忍不住说一声:“你好大瞻!”
宋玲笑道:“我们见你一掌打死一个,一脚又踢死一个,看得我们直流口水,不知哪一年才学到你这样子?”
阿玉听得一栗!心想:“怪不得她娘说她有恶根,原来生来是个杀星,哪有见打死人反而快乐羡慕的?”
忙道:“练武是练来自卫的,练来行侠的,不是练来打架杀人的,你别弄错了。”
宋玲道:“杀的是敌人呀,难道敌人不该杀?”
阿玉道:“你这小鬼头的计较倒是不少..”
他没有空去计较这么多,心中只惦念著一件事,道:“你们两个,现在能不能走?我带你见梅洁洁去。”
宋敏、宋玲都知道阿玉有个本领极大的姊姊在这崖下,听说往见梅姊姊,好歹也可以向她磨出一些武学来,忙说一声:“能走!”
阿玉在这里住了二、三年,平日为了挖草根、树皮果腹,谷底这一、二十里,地面何处有沙,何处有石,他一一记得清楚。
这时虽是半夜,天空黑,谷底更黑,但他一双练过“虚室生明”
的夜眼仍可看得一清二楚。
他走过的蹊径,健步如飞。若不是要牵著宋敏,而走得缓慢,他早施展轻功,笔直奔向梅洁洁所住的石岩。
两人走了一里,已到达石岩下面,阿玉欢呼一声:“梅洁洁,阿玉回来了!”
声过处,只有空谷回音,无人答应。
阿玉微微一怔!旋而想到姊姊敢情运功正紧,不好回答,立即牵著宋敏、宋玲缓步登岩。
哪知进去一看,除了那张水晶床,却是空空如也,人影毫无。
再向更深的石洞内呼唤道:“梅洁洁,梅洁洁!”
空室回音更大,仍旧没有回答。
走进石室,第一室通往第二室的石门大开,第二室就是“百禽掌法”图诀一百零八幅的石室,还是紧紧封闭,还是没有梅洁洁的人影!
阿玉意识到事不寻常,忙道:“你们在这里等一等,我去找梅洁洁回来。”
宋敏急道:“我也去。”
宋玲又急道:“我也要去。”
阿玉道:“你们别害怕我在这里住两年多,别说毒蛇猛兽下不了这恶魔嘴,连飞鸟爬虫也不见一只,绝没有别的东西能够来伤害你们。”
宋敏道:“我倒不是怕这个,要去,大伙儿去!”
阿玉想到要带她们走这些路,真是不胜麻烦..
犹豫中又想到这深谷既然无人能达,梅洁洁绝无被害的道理。
而且以梅洁洁那般艺业,谁又能够来害她?
既然梅洁洁不会受害,这时又是她平日用功正勤的时候,她又往哪里去了?
他想了又想,总觉得这事十分离奇,但在深夜里谷底一片漆黑,目力所及不过是十丈远近。
在这种情形之下,耳听要比目视好得多,既然高声叫唤没有人答应,任你竭尽目力又有何用处?
阿玉思索片刻,才说道:“好吧,我们等天亮再说吧。”
幸好这谷地之底不冷..
却隐隐闻到阿玉身上散发出一种似有似无,淡雅而好闻,忍不住要悄悄把脸孔凑近去,悄悄的吸一口气..
左边是宋敏,右边是宋玲,就这样紧紧地把阿玉挤在中间,坐待天明。
不知何时?三人竟都沉沉睡去..
※ ※ ※ ※
石岩外,黄云汹涌,谷内显出一片黄光..
阿玉知道这一种景象,就是光明已临大地。
急唤醒宋敏、宋玲,开始巡视这石岩一遍,发觉他原来藏有的物件,已经不翼而飞。
他知道梅洁洁从来不动他的物件,这时既然不见,料必有人来过恶魔嘴。
可是,石岩里除了梅洁洁练坐功的屁股印和自己的脚印之外,找不出第三者的脚印或鞋印来。
至于宋敏的鞋印,是刚印上去的新迹,一眼就可辨别,不消说得。
阿玉察看岩里岩外,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打斗痕迹,若说有人侵入这石岩,梅洁洁绝不会轻易放过。
若来敌与梅洁洁相捋,则两人的掌力,冲击结果,敢情这石岩都要被震裂。
但这时地面上看不出一星儿石屑、石粉,除了衣物不在,一切与自己离去的时候并无两样。
阿玉想了再想,总是想不出其所以然,宋敏看他急得抓耳搔腮,不由得笑道:“莫非你那梅洁洁已经走了?”
他虽是无意的一句话,却给阿玉带来一个启示。
因为他知道梅洁洁少了两条腿,所以从未想到“走”这一个字。
这时被宋敏提醒,蓦地想起莫非自己离开恶魔嘴之后,她又遇上别的奇缘,在短短几天里面练好神奇的武学,居然能够推开三道石门,脱困而去。
他旋又想到,梅洁洁能够离开恶魔嘴固然是好,但她少了两条腿,没有人照顾她,往哪里去找到吃的?
阿玉暗自替梅洁洁著急,以致枯立良久,无意中,眼光落向宋敏的身上。
这时他耽心的不再是梅洁洁,而是这一对姊妹花。
他自已当然仍旧可以使用“水底潜踪”的工夫,由漩涡中脱困,但是带著宋敏、宋玲,这方法就行不通。
因此,他不由自主中又多看她们几眼。
宋玲人小鬼大,似也看出阿玉因为她们而耽心,她趁著阿玉暗想心事的时候,也自己忖度了一番。
这时忽然自言自语道:“这里是多么静啊,若是能够在这里练练工夫,该多么好?”
这小鬼竟然起了练功的念头,阿玉听了不由一怔!忍不住问道:“你不想出去啦?”
宋玲吃吃一笑道:“不是不想出去,但若能在这里像你一样练好了工夫,那时再出去才好哪!”
阿玉失笑道:“你要知道,我当初有梅洁洁替我打通周身经络,练起工夫要容易得多,但也要整整三年才到达现在的地步..你们现在既没有仙丹可服,又没有人替你打通经络,要想练到我这样,只怕十年也未必能够!”
宋敏听得一怔!旋又毅然道:“管他多少年哩,反正练到能够出去那天才算。”
宋玲也道:“我也是!”
阿玉也被她们这股憨劲感动了,暗道:“你们想的倒是不差‘盈虚奇功’四室我也还没有练成,不如就在这里练上一年半载,一面教她们二人,岂不是好?”
他考虑了片刻,觉得找田阿姨以明家世虽然是急务,但三年已能等待,为何不能再多等一年半载?
本意来援助梅洁洁,但她已经脱困,将来寻找田阿姨的时候,同时寻找梅洁洁,岂不更妙?
再则,梅洁洁虽已没有脚,但凭她一身艺业,若能找一尼庵修道院,住得下来,收几个女弟子,也不愁没人扶持。
像自己这点微末的能耐,出山后尚且多人羡慕,何况梅洁洁那等功行,还会有饿饭的道理?
阿玉被宋敏无意中启发他灵机,念头一转,便觉梅洁洁离开恶魔嘴咀必定是无限光明,当下尽扫愁云,笑吟吟道:“要在这谷底学艺也是好事,但你学成之后打算做些甚么?先说给我听听。”
这个题目对于这一对姊妹说来,未免深奥了一点,说是报仇雪恨吗?她道有何仇可报?
虽然她们怀疑自己的身世,但她真的身世又在哪里?
说是行侠仗义吗,她自己也不懂何谓侠?何谓义?教她从哪里说起?
阿玉盯宋敏、宋玲二人一眼,道:“我虽然答应传授你们武艺,但并不是收你们为徒,不许喊我‘师父’。”
宋玲介面道:“当然,当了师父就不能当‘姊夫’啦!”
宋敏一巴掌拍在她头上,骂道:“多嘴!”
宋玲缩了脑袋,却伸出舌头,道:“好好,我不多嘴..”
阿玉不是没有听到,却不好接嘴,又道:“因为我年纪还轻,我自己也还得多多学习..再则我不能在这里陪你们十年,只能指点你们的门径,由你们自己练。”
宋敏直点头道:“好,好..”
阿玉又旧事重提道:“你艺成之后,预备做些甚么?现在该告诉我了。”
宋玲早就把阿玉对他说的话记在心里,这时介面道:“玉哥哥来这里的时候,曾经说过,练武是练来自卫的,练来行侠的,我若练成了本领,就依照这话去做。”
阿玉笑道:“甚么样的人叫做‘侠’?你说给我听听。”
宋玲可真不懂,但她眼珠一转,即道:“你还没有教我嘛?”
姑不论她二人是不是祥仁夫妇的女儿,多年来在那种人身边长大,书没有读好,武没有练好,耳濡目染,入鲍鱼之肆,近墨者黑,做人做事不近情理,行为思想更是乖张。
阿玉有意开导纠正,失笑道:“你这小鬼专会找我麻烦,告诉你吧‘侠’字是一个‘人’字,再加一个‘夹’字,意思就是‘处在夹缝里的人’官不官,兵不兵,民不民,贼不贼..专是打抱不平,扶弱抑强!”
宋敏、宋玲似懂非懂,只能注意聆听。
阿玉又道:“但是这一种侠,也只能说是地方上一种霸道的侠,说起来扶弱抑强,要看弱的一方合不合义理,要是不讲义理,专讲扶弱抑强,那么,人多捕贼,是否便该把抓贼的人打一顿?”
宋玲听这位小师父说得好玩,忍不住“噗嗤”一笑。
阿玉白他一眼,道:“这有甚么好笑?现时人常把武打当作武侠,为了个人恩怨而报仇杀人也当作侠,这一来‘侠’字的祖宗三代都被辱没了。”
宋玲一吐舌头,扮个鬼脸,阿玉又道:“所以,我得明白告诉你们‘侠’并不是仅为自己的恩怨,也不仅为某一人的恩怨而行事,必须以‘义理’两字作为准绳,若果悖了义理,只能说是武贼,绝不能说是武侠!”
宋敏知道阿玉的苦心,生怕她二人学成之后误入歧途,或因父母曾做罪大恶极的事被人杀害,一愤之下,反将好人杀了,故此而对她们痛下针砭。
宋玲但听到这番话,也心神一懔!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
阿玉满意地一笑,立又回复他原来的稚气,向岩外一瞥道:“走,我先带你们去找吃的,顺便看看昨夜跌下来的那个姓沈老家伙怎样了。”
※ ※ ※ ※
三人并肩离岩,阿玉虽仅离开两个多月,此番回来,对此旧地竟如阔别数年之久。
带著宋敏、宋玲,边走边说,把各处一一指点明白。
他原要看那沈信中是否已死,结果只见一袭破衣,一滩血迹和几根碎骨,一支带鞘的长剑,裹在破衣里面,由此可见沈信中已跌成肉泥。
阿玉忆起十年前若非先跌在藤盘上,再获姊姊在下面接应,那不是与这时的沈信中一样?
他看得寒毛直耸,收了那支长剑,拔出鞘一看,居然寒光浮动,知非凡铁,恰好给宋敏姊妹使用。
当下又往各处浏览,整整走完一圈,又指导她道可食用的植物,挖了几根黄精、首乌之类,拿到寒潭水边洗了,分著吃饱。
见到那布兜,要宋敏收好,免得将来衣服破了,变得赤身露体..
昨夜跌下来时,这寒潭几乎要了宋敏的小命,此时也顺便说明此潭的危险,以及要注意的事项。
宋玲却惊“咦”一声,道:“这东西怎么跟你身上的气味一样?”
原来她见到那葛仙藤,阿玉如遇老友,立刻用剑切下一段,拿来吸食。
宋敏见到,也尝了一口,又惊又喜:“这是葛仙藤!”
阿玉一呕道:“甚么?”
宋敏道:“宋大娘外号‘三头凤’不但阴险奸诈,更擅用毒,当然也精于各种药物,就曾经说过这种东西。”
宋玲道:“是么?这东西有甚么好处?”
宋敏道:“她说这葛仙藤功能补精益气,强身轻骨,常食延年益寿,练武之人更可利用它,有事半功倍之效..”
阿玉这才知道他吃的这种山藤叫做葛仙藤,恍然大悟道:“难怪我练功进展那么快!”
宋玲道:“我也要吃!”
宋敏却阻止道:“不行,这东西只能阿玉能吃,我们女人不能吃。”
宋玲道:“为甚么?”
宋敏道:“男人吃了补精益气,女人吃了却淫欲焚身!”
宋玲道:“甚么叫做淫欲焚身?”
宋敏不由自主地脸红,偷偷瞄了阿玉一眼,压低声音道:“就是要跟男人..睡觉。”
宋玲也莫名其妙的脸红,但是心中又不以为然,跟别的男人睡觉固然打死她都不会肯,若是跟心仪已久的玉哥哥睡在一起,却是求之不得的。
昨夜,姊妹俩不就紧紧的挤在他身边,睡了一夜么?
※ ※ ※ ※
回到石岩,已是黄光尽敛,天色向晚。
坐到那张极大的水晶床上,阿玉开始传授宋敏、宋玲姊妹“盈虚奇功”第一步要做到“虚室生明”。
在这永远不见天月的地穴之底,有光线照射的时间很短“虚室生明”就变得非常重要。
更何况还有石室里各种奇妙的神功。
这“霜华仙姑”的“盈虚奇功”是玄门道家最正统的练气工夫,二女聪慧灵俐,很快就悟得其中奥妙,很快就心领神会,静坐入定去了..
阿玉很满意也不打扰她们,迳自进入第一石室,重新去钻研“霜华仙姑”的“盈虚奇功”二十四式。
已往,阿玉仗著有梅洁洁教他,不懂的地方就问,不需多费脑力。
这时为了要传授别人,不得不痛下苦功..
脑中不时闪现“独孤老人”的那本秘笈中,竟有许多地方是与“霜华仙姑”相通,只不过“独孤老人”那本秘笈所载,俱是阳刚的工夫,而相形之下“霜华仙姑”的“盈虚奇功”都是阴柔工夫。
两相比较,不止相通,所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甚至是互补互生!
一窍通,百窍通,阿玉此时兼学一正一反的两门绝学,艺业更有一日千里之势。
很快地就将这第一室内“盈虚奇功”二十四式领悟透彻,试著再推那石门,可以说轻而易举。
再进入第二室“百禽掌法”一百零八式也很快又融会贯通..
很快的打开了那道石门,进入了第三室..
突然他心生警兆,凝神细听,果然是宋敏在呼唤道:“阿玉、阿玉你在哪里?你快来,宋玲不好啦!”
阿玉吓一跳,疾奔而出..
※ ※ ※ ※
她们不在水晶石床上练功,而是在外面。
奔出石洞,才知又是天亮,就见宋玲不知中了甚么毒?痛苦倒地挣扎。
阿玉蹲下身来查看,却被她两手一环,搂住脖子。
一下子失去重心,阿玉被拉得歪倒,竟扑跌在她身上。
宋玲竟似疯了一样的缠住他,在他脸上、头上疯狂地亲吻,喃喃呻吟道:“玉哥哥..”
阿玉吓了一跳,只见她两眼赤红,气息咻咻,其状一如那次萧湘中了淫毒的模样,惊问宋敏道:“她怎么会这样?她吃了甚么东西?”
宋敏亦惊皇失措,道:“我也不知道,天亮了,外面透进天光,她说肚子饿了,要出去找东西吃..”
她突然叫道:“糟子,莫非她去吃了葛仙藤淫欲焚身?”
阿玉立刻又想到萧湘,立刻拉了她起身,道:“来,跟我跑步,把血脉行开,把药性化开..”
宋敏急阻止,道:“不行,这葛仙藤不比寻常淫毒,血行加速,上了大脑,非死即疯!”
阿玉这下子慌了手脚,急道:“这怎么办?”
宋敏道:“赶快抱她进去,跟她,跟她..”
后面的话说不出口,已经羞得满面通红。
阿玉怔了一下!随即领悟..
想起那一次,梅洁洁就这样救了自己..
他一咬牙,毅然将宋玲抱了进去..
※ ※ ※ ※
宋敏却远离石洞,走得远远的。
岩壁中渗出大量的水,又冰又寒,彻心透骨..
这水形成了一道湍急的溪涧,注入谷地中央那寒潭中去..
顺著溪涧来到寒潭,那表面沉寂,中间却暗潮汹..
旁边的那丛葛仙藤又泛出阵阵淡雅幽香,实在诱人垂涎..
宋玲就是受不住这种香气的引诱,吃了它就变成刚才那种样子的。
幸好还有个阿玉可以救她,要不然..
无缘无故的,她又是一阵脸红心跳,心起在恶魔嘴那天夜里,自己给他送布兜去,不小心跌进他的怀中,就是因为嗅到了这种淡雅幽香,几乎不能自持..
昨夜与他相拥达旦,也是陶醉在这种淡雅幽香之中..
妹妹年幼,定力较差,竟然忍不住引诱,吃了葛仙藤!
她心中悸动,深深长叹,真不知是忌妒还是羡慕..
坐在潭边,默默发呆,不觉天已黑了..
黑了也不想回去,妹妹与他正在相亲相爱,好事成双,我又何必去当夹心饼干?再等一下吧..
※ ※ ※ ※
等到惊觉,才发觉这里黑得真快,这里是一口极深极深的井底,日头只要稍偏,立刻就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宋敏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完全的黑暗,尤其没有独自一人经历过这样完全的黑暗,不由自主地恐惧战悚,心慌意乱..
你可以想像一个人安突然发觉自己变成了瞎子,而身边没有人..
宋敏恐惧得发抖,起身往回奔去,却因看不见而绊倒..
匍匐爬行,慌张呼唤道:“阿玉,阿玉,你在哪里?”
果然有脚步声奔来,是宋玲的声音,道:“姊姊不要怕,我来了!”
宋玲奔来,扶起姊姊,又为她拍掉身上的泥土,柔声道:“来,我扶你回去..”
宋敏紧紧搅住她的手臂,道:“这里好黑,好可怕!”
宋玲道:“我知道,黑暗真可怕..”
扶住她,引导著她向前走,又道:“小心,前面有块石头!”
果然绕过了石头,慢慢就走回了石洞,坐到了水晶床上..
宋敏这才定下心,突然想起甚么,道:“你能看得见?你怎么能看得见的?你这样快就练会了?”
宋玲坦承道:“没有,我比你笨,基础也比你差,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我不可能练得会。”
宋敏道:“那你又是怎么能看得到的呢?”
宋玲道:“葛仙藤,是那葛仙藤使我内力大增,是玉哥哥使我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宋敏心神大震,道:“真的?”
宋玲道:“真的。”
宋敏又道:“你不骗我?”
宋玲道:“我不骗你!”
宋敏道:“可是吃了那个,会中毒..”
宋玲道:“中毒也不要紧,有玉哥哥会解毒,而且..”
宋敏道:“而且甚么?”
宋玲压低了声音,附在宋敏耳边道:“而且那解毒的过程,可真是美妙无比!”
宋敏不由自主地惊“啊”了一声,又不作声了..
※ ※ ※ ※
眼看著宋玲的成就一日千里,不用几天就有超越自己之势,宋敏也不再坚持,终于听从妹妹的建议,吃下了大量的葛仙藤,再由宋玲抱去找阿玉解毒。
从此姊妹俩的进步果然出乎意料的快。
而这两姊妹竟然像是串通好了,一天一个,轮流“中毒”阿玉就乐于不断的为她们“解毒”..
所谓“孤阴不长,孤阳不生”他们这样阴阳调合,天地交泰,加之又不断的服用葛仙藤,宋敏、宋玲果然很快就练会了第一室的“盈虚奇功”二十四式,可以进入第二室了。
而阿玉自己更是进步神速,练完了第三室的“大周天神剑”三十六招,打开石门进入了第四室。
这第四室是一篇内功心法,叫做“大衍心法”通篇三百零八字,字字珠玑,言简意赅,简单易懂,却又神秘深奥!
阿玉本就聪慧,最近进步更大,只看了一遍就全部背了下来,但是再看第二遍时,才发觉领悟更多,更加神秘深奥!
他心头一阵狂跳,著魔似的再看第三遍,更是心神震动,各式各样的幻境一下子都涌进脑中,那三百零八个字就像三百零八个敌人,个个张牙舞爪像他扑来,使得他不由自主地闪身移步,手足并用,要与敌人搏斗!
突然又自我警惕,赶紧背转身子,瞑目静坐,运起“盈虚奇功”
抵抗外来的心魔。
幸好阿玉功力深厚,不多久就能平心静气,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来。
入目又有一些细小字迹,不留心根本不会注意到。
好奇感起,阿玉走过去一看,只见写著:
余致力恢复“北冥圣宫”搜遍东南西北,仍缺绝灭孤独,有缘得此大衍心法而誓寻真本者,可面此三叩,推此门,出生天,弥吾憾,续绝学,是所至盼,“霜华仙姑”谨识。
阿玉又是一阵心灵震憾,这位“霜华仙姑”要找载有唐诗“绝灭孤独”的真本,与梅洁洁的心愿相同。
“霜华仙姑”说要弥补她的遗憾,梅洁洁要用来献给父亲..
而自己本就打算要帮助梅洁洁寻得真本,岂不是一举两得?
想到这里,不再犹豫,立刻就在这篇文字面前的一块有如蒲团的石块上跪下,一面心中发誓,一面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
唯恐不够虔诚,这三个头叩得又重又响,碰在坚硬的石地上真是疼痛。
叩完头站起身来,先不推门出去,打算先去向宋敏、宋玲交代一下。
想想又忍不住要去推门,看看这门外到底是甚么模样,反正门开了不出去也是一样,只用眼睛看看,应该没有关系吧。
伸手试著一推,这片石壁就轻轻巧巧,向前转开..
门外一片坦途,前面却是珠光宝气,霞光万道,耀眼欲花!
阿玉好奇心起,走上前去,见到满室金银珠玉,珊瑚宝钻,美不胜收。
他自幼生长在富贵之家,却从来也无法想像这么多珍宝放在一起的盛况,也无法想像这些珍宝究竟价值多少?
男人对珍珠宝玉的感觉只限于它的价值,女人就不一样了,要是宋敏、宋玲见到,不知道会高兴成甚么样!
他立刻回头,去找她们来。
但是那道门却不见了!
刚才轻轻巧巧向前转开的一道石门,不知何时?竟又无声无息地回复原状,不留一点痕迹!
任凭阿玉如何推、拉、敲、打,总的纹丝不动,毫无影响。
再打下去也只是徒费力气而已..
阿玉冷静下来,既无法回头,就只有向前走,总不能在这里陪著一大堆珠宝等死!
入宝山不能空手而回,阿玉随手抓了一些珠玉美钻,塞满口袋,开始向前走去,心中祝祷宋敏、宋玲姊妹,能很快练会神功,或是从这条路出来,或是从寒潭出去..
※ ※ ※ ※
向前走去,却是一条不算很宽的通道。
再走一段,这通道竟然浸水,水很冷,几乎与寒潭水温一样。
不得已,阿玉只好挽起裤脚来涉水而行..
谁知这通道愈来愈向下,这冰水也愈浸愈深。
眼看前面就是要灭顶的深度,不得已,阿玉只好脱去衣衫,连同软剑匕首打成一个小包,提在手上,开始钻入水中,展开“水底潜蛟”
工夫,向前游去。
谁知前面不再是通道,而是一大片水域。
再往前去,蓦地一道无可抗拒的力量将他卷得身子打转!
怎么又是一道向下吸去的漩涡?
任他水性再好,当时也免不了一惊!竟致呛了一口水。
幸好他有过一次经验,立即施出“水底潜踪”的技艺,平衡了身子,一任水力漂流。
不久之后却感觉到所经的地方似乎十分陌生,心里暗自起疑道:“难道另有一条水道?”
照说他这时的艺业比头一次要高得多,头一次能够安然脱困,这一回便不该有任何困难。
哪知事实上大大不然,这回他每次换气之后,都要经过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获得再一次换气的机会。
这就说明他这时所经的路,和头一回并不尽同,但他已抱定“死生有命”的主意,以耗损最少的真气,换取最多的时间。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河流,无法知道到底经过了多久?阿玉只觉到饥饿得有点难熬,最后还饿得有点发晕,几乎提不起劲来。
这就证明至少经过了一天一夜,或者还不止..
他自己明白,他若不竭力支援,只要真气一懈,无情的流水便要灌进他口鼻,那时再不愿死也不能够。
于是,他只好默祝上苍保佑,一任命运煎熬..
※ ※ ※ ※
任何人到了绝望的时候,都会乞求于神灵,到底有没有神灵?至今无法证实。
谁知阿玉默祝不久,马上就灵验了,觉得身子浮上了水面,流势甚缓,空气也甚为新鲜。
他诧异得睁眼一看,却见遥远的水面,似乎有一线银光,他知道那一线银光定是一处出口,精神登时振奋起来。
这时他已能够自由呼吸,无奈流速甚缓,使他忍不住翻身,俯泳过去。
那线银光渐来渐大,阿玉已看出是一个与水面几乎相接的洞口,那银光一定是太阳或是月亮透进来的光辉。
他并非失去功力,而是饿得他无法施展“鸥鹭忘机”的绝学,只能像寻常会水性的人缓缓地泳著。
他无暇打量两侧的景象,看看相距洞口不及两丈,就要脱出生天,身侧忽然有人喝一声:“吠,过这边来!”
这突如其而来的一喝,吓骇得阿玉“噢”一声惊叫。
那人咯咯一阵怪笑,接著又道:“不要怕,过我这边来。”
阿玉此时已听出是个陌生女人的口音,虽然清脆悦耳,但是功力十分深厚,而且这空穴之中,回音震荡,刺人耳膜..
住在这人迹不到的绝地里面的人,若非正派修持的前辈,定是本领极高的魔头。
不论这女人属于哪一类,自己若是一时应付不好,定招惹起不小的风波。
若在平时,阿玉未必就怕这位怪女人,但这时他已饿得不能使力,敢情遇上一位寻常人,把他一推,也会当场栽倒。
因此,他再也不敢抗争,装成丝毫不懂得武艺一般,乖乖的调转方向,朝声音的来处慢慢划去。
那女子似是十分性急,又是一声暴喝,道:“不要装死,赶快过来!”
阿玉气得暗“哼”一声,若在平时,偏不听你差遣,看你又能怎么的?
但他这时只是敢怒不敢言,依旧是一臂一臂向前划。
那女人见他不作声,泳速还是和原先一样,又怒喝道:“你是哑巴么?”
阿玉一肚没好气,却有气无力回答一句:“我不是哑巴,我是肚子饿。”
这句话字说得虽轻,但那女人已听得清楚“哦”了一声道:“我帮助你便了。”
话声一落,阿玉已觉手腕一紧,已被对方提出水面。
敢情那女人这时才看出阿玉一丝不挂“唷”了一声,立即把手一松。
“砰”地一声,阿玉骤感失力,又落回水中,摔得水花四溅。
那女人待他浮回水面,立即叫道:“小子,先吃这个,到对岸去穿好衣服,再来见我。”
阿玉听她口气不恶,同时又见一物凌空掷来,他也不伸手去接,待得掉在水中,才捞起来一看,原来是长约尺许的蔼读,心想:“可遇上吃素的同行了。”
口里却说一声:“谢谢大娘。”
那女人怒道:“甚么大娘小娘?快吃!”
阿玉暗道:“奇呀,称你一句大娘,难道错了?”
但这时还是吃的要紧,也不分辩,调转头向对岸,一边划一边吃。
到达岸边,恰把一段蔼读吃完,只手搭往岸上,发觉是一整块岩石,被水流长年累月冲刷,却是异常光滑洁净。
这时,他一面将衣服穿起,一面暗里试行运气,觉得真气并没耗损多少,敢情定是那蔼读的效果。
但他还不能断定那女人属于哪一类人物,只能由她举动上,知道她尚有羞恶之心而已。
所以阿玉索性一本初衷,假装到底,穿好衣服,缓缓爬回水中,急急游往对岸。
这是一段二、三十丈的水面,不消多少时候已登上河岸。
阿玉不敢炫露武学,敛起两眼光芒,四处张望,虽已瞄见那女人高踞在一座大石上面,却当作没有看到,目又移向别处。
那女人冷“哼”一声道:“回过头来。”
阿玉循声回头,却装作茫然四顾,道:“神仙姊姊,你在哪里?”
那女人又“哼”一声道:“你倒装得真像,我告诉你,别尽在我面前耍花枪,我孟半屏并不是瞎子,你是何人门下?从实招来。”
阿玉心想:“我可没那么傻,不会从实招的。”
口中却答道:“小子叫阿玉,荒山迷路,偶见到水流入洞,一时好奇游了进去,不料水力十分急剧,无法回头,被水冲流了好几天,几乎饿死,幸得神仙姊姊赏小子一条蔼读,保得一条残命,实在感激万分,至于孟半屏不孟半屏,门下不门下,小子一概不懂。”
孟半屏一声冷笑,即由石上一跃而下,以最迅速的手法向阿玉肩头抓到。
阿玉曾经听宋大娘说过江湖各种风险,处事已练达得多,见那女人跃身下石,便知她要试验自己是否懂得武艺,忙叫一声“哎呀”立即仰脸跌倒。
孟半屏自知武功非常,这一抓下去若对方真个不懂武艺,势非被抓个筋断骨折不可。
因此,在指尖对达对方肩头的一刹那,略为将手指一缩。
不料那少年竟惊叫仰跌,自己收势不及,几乎踩上了对方的肚皮。
但那孟半屏确非小可,就在脚尖将落上阿玉小腹的瞬间,猛可一提真气,全身暴升尺许,竟由阿玉的身上窜了过去,再倒翻一个筋斗回头,又站回他的脚尾。
阿玉看她显出这一套诡异的身法,心里也暗自佩服,连呼几声:“神仙姊姊不要吓我..”
孟半屏听他叫得声抖颤,真难测知他的深浅:“难道这小子真个不懂得武艺?但他方才一招‘卧看星河’躲过我一招‘猛虎擒羊’却是这般巧妙,莫不是他故意装作?
千万休被这小子骗了,阴沟里翻了船!”
原来阿玉虽将绕指剑扎在腰上,但孟半屏一时见他是赤条条一丝不挂的少年,立即丢他下水,以致未看到那支希世的宝剑,才有这疑惑。
这时孟半屏不能确定他是否会武,终不甘心,喝一声:“小子,再接我一招!”
她迅如闪电般向阿玉一脚踢出,哪知阿玉主意已定,绝不更改,一听她喝声,也不等她发招,立即一滚,竟又滚回水中。
孟半屏一踢虽快,仍因阿玉起滚在先,又没踢中,恨恨地叫道:“你上岸来,我不打你了。”
阿玉不愿和她纠缠,把头露出水面叫道:“神仙姊姊,这里我见不到仙,还是往外面说去。”
孟半屏怒道:“你再不上来,我就一掌劈死你!”
阿玉嘻嘻笑道:“在水里,你打我不著。”
孟半屏敢情气极,只见她大喝一声,身形一跃离岸。
但阿玉却猛一低头,全身入水,双臂向后一划,双腿用力一夹,登时潜行几丈。
孟半屏一招落空,气得施展“仙姑凌波”的水面轻功,由水面一路追赶,同时双掌交换拍击,打得这块平静的水面涌起几尺浪头。
阿玉潜行水中,只闻耳边砰然巨响,巨浪冲击得身形晃动,暗骂道:“这泼妇确是厉害,小爷可不怕你。”
知道她既然闹得波浪汹涌,定看不到自己到达的处所,反而抬头出水“喂”了一声,藉机换气,又潜水泳走。
孟半屏分明听到身侧不远有人发声,待转过头去,却因浪头太高,水面太高,竟不知人在何处?
这小子武功不知如何?单凭这一门水功我就得吃瘪!
情知这样徒耗力气并无用处,索性一股急劲冲往洞口,飘飘然由水面俯视,只要阿玉一到达水门,立即下击。
哪知阿玉比她更刁,他感到波浪还再汹涌,竟悄悄潜泳往岸边,伸头出水面一看,果然见到一条身影在洞口那边的水面晃动。
略一思索,便明白孟半屏的用意,不禁暗笑道:“你截我的归路,我撬你的墙脚,看是到底谁合算?”
当下悄悄上岸,攀登孟半屏原先高踞的岩石,却见几根蔼读放在上面,另外还有一支拂尘和一支长剑。
心想:“蔼读是她要保命的东西,长剑是防身的利器,都不好偷得。
唯有这支拂尘是做甚么用处?难道这洞里蚊子多?要是那样更好,教她先受受蚊子咬的苦头,省得她这般狂妄。”
他拿了那柄拂尘,故意一跃下水,好惊动那孟半屏回头察看。
孟半屏在洞口守候良久,不见动静,忽闻居处“噗通”一声水响,心知著了人家的道儿,叱一声:“你敢!”
一滑水面,如飞而至,猛见一路水花直出洞口。
这时她急于察看自己的东西,无暇追赶,赶往石上一看,首先是拂尘失踪,再往石后一探,触手处,衣物还在,心神略定。
但失去一支拂尘,已够她丢尽脸面,立又轻身一跃,直达洞口,一俯身躯,贴著水面掠出洞外。
※ ※ ※ ※
才出洞口,就见那位英俊少年露出半身在水面上,手里拿著一支拂尘在临风飘拂。
那不正是她失去的么?急喝一声:“快还给我!”
阿玉趁著孟半屏回去察看的一刹那,潜水出洞,只见群山环抱,一涧中分。
这条溪涧宽约五丈,清澈见底,却有好几丈的深度,若在涧底潜行,再强劲的掌力也不能打透。
因此,他存心耍弄孟半屏一番,把拂尘在手里轻摇,装出漫不在乎的神态。
其实,他正在琢磨拂尘柄上“挥云”两字的真正意义。
一面以耳力听孟半屏会不会突然施用暗器袭击。
但他正在琢磨的时候,忽见洞口人影一晃,使他不觉抬头看去,乍见孟半屏的脸孔,更使他大吃一惊。
原来她长有一副十分怪异的脸孔,半边是清丽绝俗,美如天仙,肤色如玉..
另半边却是高低凹凸,丑陋不堪。
若果仅看她好的半边,尽可疯魔世上所有的男人,若看她另一半边,只怕三世没有娶妻,也不敢多看一眼。
阿玉可没有娶妻的念头,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一双俊目牢牢地盯在地那半边丑脸。
这不过是一瞥间的事,孟半屏已喝声讨取拂尘,阿玉嘻嘻笑道:“小子正想拿去当几文钱花用哩。”
孟半屏叱道:“小贼,你真敢不还?”
阿玉笑道:“我将当票寄回来,你去取赎便是。”
孟半屏气在头上更不打话,一纵身躯,疾掠水面上前,双掌分上下同时拍出。
她这一招“上下同心”用得恰到好处,阿玉不料她一出手就是绝招,此时若再潜回水中,定要被她下面一掌打个正著。
没奈何,施起“盈虚奇功”的“张”字诀,拂尘一摇,左臂一挥,两股不同的潜力同时发出。
孟半屏来势疾如鹰隼,却教这两股潜力挡得身子一缓,飘落水面,愕然道:“你敢装不会武功欺骗我?”
阿玉“噗嗤”一笑,一个坐水式,又潜了下去。
不知孟半屏不懂得水功,还是她不愿意与阿玉在水底追逐?竟木然站在水面上喃喃自语道:“这小子有一身武学,居然装假使坏来骗我,看我不拧死你才怪..”
阿玉顺流而下,在水底走了一程,见没有甚么响动,又探头出水面来张望,发觉孟半屏依然站在原处,暗道:“这怪女人想些甚么?”
不由得扬声喊道:“喂,你过来呀,过来我就还你拂尘。”
他真没打算拿走拂尘不还的念头,一心想拂尘藏在近处,孟半屏要是找得到也就算了,要是找不到就让她喂几天蚊子,好待煞煞她的骄气。
孟半屏虽听是在十丈外发话,只要一纵便到,但她并不急急赶去,仍在原处喊道:“你这小子使坏,但姑娘还是饶你一回,姑娘好久找不到人印证武功,也好久找不到人说话,快上岸去咱们印证一番,要是你胜了,拂尘就..”
阿玉听孟半屏忽然自称姑娘,心里暗自好笑,做姑娘的时候已经过了,这时该是姑娘的妈啦。
又听说胜了就赠拂尘的意思,忙道:“我胜了就把拂尘还你。”
孟半屏一怔!又道:“你要是败了呢?”
阿玉笑道:“败了我就跑。”
孟半屏冷“哼”一声道:“混小子,你要是输了还想跑得了么?告诉你吧,你要是输就得在这里陪我三年!”
阿玉喝一声:“胡说,鬼才陪你这凶婆子,拿回去,谁稀罕你这支破东西!”
右手一扬,那拂尘笔直倒飞至孟半屏前。
孟半屏纤掌一伸,立将拂尘接过,怒道:“傻小子休得出口伤人,何以见得我是凶婆子?”
阿玉朗声道:“你强迫一个男人陪你三年,不是凶婆子是甚么?”
一个坐水式又全身入水。
孟半屏被骂得半边秀脸一红,叱一声:“别走!”
这回她已气极,竟毫不犹豫地低头一钻,只闻“唰”一声水响,孟半屏竟像一条大鱼向阿玉追去。
但看双腿不停地扇,双臂不停地划,便知她在水功一门,不见得比阿玉弱了多少。
阿玉既不愿与这个凶女人纠缠,又认为她不通晓水功,在心里暗笑。
哪知未及数丈,前面突有许多怪异的细丝呈半透明状,飘飘忽忽,若有似无,差一点被那些细丝缠住。
忽感到一股水力由后面冲来,急回头一看,立见一只手掌已快抓到脚跟,惊得双腿用力一夹,双臂猛力一划,身子又激射四、五丈。
孟半屏吃亏在手拿有拂尘,不能舒掌拨水,索性将拂尘向颈后一插,手脚并用,急急追赶。
阿玉见她渐追渐近,暗自惊佩道:“她的确是泼妇,水功确是不弱,先较量一番水功,再上岸较量去。”
猛地一个急转身,竟以毫厘之差,闪过了孟半屏,往回路游去。
孟半屏紧急转回,再奋力再追!
阿玉奋起神力,一阵急划,又把距离拉远。
两人的水功都十分神速,除了透气,全在水面下潜行。
讲速率,孟半屏确要胜一筹,讲内气,却是阿玉精纯持久。
孟半屏因为比起阿玉多换几口气,更在每一回换气的时候,才被阿玉由掌下逃脱。
就此,阿玉终未被孟半屏抓住。
但是,突然觉得有异?阿玉回头,竟然不见孟半屏再追来。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疯婆子认输服气了不成?
浮上水面四下张望,也不见动静,莫非..
他心中有数,急忙再潜泳回头,却见一条人影在水中挣扎扭动,正是那孟半屏,不知怎么?只是挣扎扭动,却不是在游泳。
阿玉开始还以为她在耍奸耍诈,要引诱他过去,再施突袭。
但是看来又不像,她也见到阿玉两手伸向她,她张嘴只有气泡没有声音,两眼充满了恐惧惊怖,绝望无助!
阿玉眼神锐利,这才发觉她不是耍诈,而是被那些细丝缠住了!
那是一面渔夫弃置的鱼网,大部分压在一块巨石下面,小部分则松散成细丝,呈半透明状,飘飘忽忽,若有似无,她就是一不小心被那些细丝缠住了。
大约也是太过惊慌恐惧,没有沉住一口真气,结果愈慌愈乱,愈挣愈紧,胸中一口气用完,愈是危急。
阿玉再也顾不得刚才还是敌对状态,立刻浮上水面,先用力吸一口新鲜空气再潜入水中,泅近她身边..
大凡溺水之人,一但抓住东西就会抱得紧紧,再也不放!
阿玉被她抱住,首先找到她的嘴唇吻住,一口新鲜空气渡了过去。
有了空气,孟半屏安心多了,阿玉一按她手上麻穴,她就放开了手。
阿玉这才再潜下去,抽出匕首将那鱼网割断。
来不及全部解开,先搂住她的纤腰,将她拖上水面,让她可以呼吸换气。
她身上、脚上仍缠著鱼网无法游泳,阿玉再让她斜躺在自己身上,带著她泅回岸上。
?
终于将她拖上了岸,这才有时间用匕首将缠在她身上的鱼网细丝,小心地一根根割断。
刚刚从水中捞起,这孟半屏全身透湿,薄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更是显得曲线玲珑,凹凸有致..
如果只看她这半边脸,她应该是个美绝人寰的娇娃!
为甚么上天对她这么不公平?是受伤?是药物?还是烧烫伤?
阿玉不是登徒子,也不忍心再盯著人家这样看。
何况手中这柄匕首含有剧毒,要是不小心伤到她一点点皮肤,那还得了!
终于将最后一根坚韧的细丝也割开..
因为她一个少女被人家亲吻渡气,又搂抱著拖上岸来,此刻更是玉体横陈在人家面前,早已羞得横臂遮住自己的眼睛,一动也不敢动啦。
阿玉当然不指望听她说甚么谢谢、感恩之类的话,收了匕首,只一滑就下了水,轻巧得像游鱼一样,不见..
※ ※ ※ ※
阿玉并没有游走不见,他只是潜到另一处水草芦苇丛中,隐起身子悄悄张望。
他不放心,他要等到她真的完全复元了,他才会走开..
果然不多久,孟半屏终于叹了口气起身,抹了脸上的水渍,竟也抹掉了半边脸上的丑陋!
阿玉惊异得瞪大了眼睛,原来她那半边丑脸只是巧妙的化妆!
原来她拿掉那半边丑脸之后,竟是那样秀丽绝伦的脸孔,端的是天姿国色,宜喜宜嗔,看来不过是比较自大一点点的少女。
不由得暗叫一声:“怪呀!”
他觉得孟半屏这人太怪,原是一位绝美的少女,为何要扮成那么难看?
她单独一人而去?到底她这人是好是坏?为何要幽居在这里?住在这人迹罕到的地方干甚么?
这些思想只是一刹那,而那孟半屏揭开化妆也不过只是一刹那,只见她似笑非笑地朝这边飘了一眼,手一抹,那半边脸孔又回复成了丑陋不堪。
孟半屏调头离去,阿玉仍呆呆地望著那窈窕的背影,从眼前消逝..
吸了口气,阿玉放弃立即离去的念头,反而掩掩藏藏沿涧上行,向孟半屏方向潜去,打算暗中窥探一个明白。
哪知才回到半途,就听到孟半屏娇叱一声:“还不给我站住!”
阿玉猛吃一惊!这凶女人可真厉害,我这样躲著走还是被她看到。
正想站起身来,却听到一个沉哑的口音道:“你知道大爷是谁么?
敢这样对我‘无影客’胡独这样无礼!”
原来不是骂我,她骂的另有其人。
孟半屏骂道:“我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是贼,偷我东西的贼!”
阿玉这才知道在他和孟半屏在水底交手的时候,已经有人侵入她藏身的水洞这附近了。
听这语气,竟是来偷东西的贼?这下有意思啦,非得去看看热闹不可。
急展起轻功奔去,在路上又听到一个嗲声嗲气,声音很好听的女人在说话,道:“你这老废物何必多话?把这贱婢抓回去就是了,难道你还怕被她咬一口不成?”
孟半屏叱骂道:“贼婆,你在骂谁贱婢?”
那女人道:“我就骂你,你敢怎样?”
接著更恶毒骂道:“你师父是我家的奴仆,你不是贱婢是甚么?”
孟半屏已按捺不下,怒喝道:“你找死!”
立即上前动手,那“无影客”胡独喝一声:“且慢!”
但那女人却又骂道:“老不死,甚么且慢且快,我缠她,你还不快进洞里去拿东西?”
这几句话的时间里,阿玉已赶到他们近处,因为这附近没有树木,索性跃登一座岩上。
原来是一对老夫少妻,男的瘦弱苍老,头发灰白杂乱如稻草,女的风姿绰约,不停的挺胸扭腰搔首弄姿。
比较起来,阿玉还是倾向孟半屏这一边的,不禁生出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心,猛地敞笑大声,道:“好啊,你们打一场给我看啊!”
孟半屏看见阿玉出现有些意外,道:“你怎么没有走?”
那风骚女人一眼瞥见阿玉登上岩石,又冷笑一声道:“哦,这么点年纪,丑怪模样,居然也养汉子,这真是‘父是英雄儿好汉,母为老鸨女为娼’有其师必有其徒呀!”
孟半屏一听这女人几句不干不净的话,直气得半边粉脸通红,娇叱一声:“撕烂你的贱嘴!”
左手一推,右腿迈前一步,右手那支拂尘即横扫她脸颊。
阿玉本来对孟半屏不见得有好感,偏被这女人把他与孟半屏送做堆,说成有茍且行为,当下也起了怒意。
不由狠狠地向那女人瞪了一眼,恰见她一闪身子,避过孟半屏的一掌一拂。
虽然仅是一闪的身法,阿玉差一点惊得叫出声音来。
原来女人的身法,竟和梅洁洁另一种身法极其相似。
在那洞底的日子里,阿玉与梅洁洁都在努力勤练“霜华仙姑”的“盈虚奇功”但是阿玉也注意到梅洁洁偶尔撑起竹竿“走路”时,用的是“盈虚奇功”以外的身法。
他当时就问起这是不是梅洁洁原来的武功,叫甚么名称?只是被梅洁洁怒责,他以后也不敢再问。
眼前这女人虽是多了两条腿,阿玉还是一眼就认得出来。
这又奇怪,难道这恶女的武功和梅洁洁同一渊源?
阿玉心里犯疑,无意中对她多看几眼,不觉又是一怔!
原来这女人虽然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而脸型却与梅洁洁极为相似,几乎脱口惊叫:“梅洁洁!”
※ ※ ※ ※
莫非洞里存放著十分紧要的东西,所以孟半屏一招逼开老妇,惊见那老叟已佝偻著身子钻进洞去了。
孟半屏竟顾不得这女人,大喝:“老贼你敢!”
反身一跃,立即飘往洞口“唰”地一声,全身入水,追赶进去。
那女子也著急随后纵去,喝一声:“小娼妇,慢著!”
阿玉身形一展,疾扑上前。
他深恨这女人一双贼公贼婆,嘴巴又是如此的贱,而且这女人的身法、容貌,引起他怀疑,想把她截下来问个明白。
这女人的身法可没有阿玉的快,才到达洞口尚未俯身钻入,蓦地眼前一花,面前已被阿玉截住。
她一掌拍出,怒喝一声:“滚!”
阿玉急双掌一封“哗”地一声巨响,脚下的水面竟被打陷成沟,水珠像弹丸般向两侧激射十余丈。
双方俱站在水面上,虚浮的水面哪能受此重压?只见阿玉的身子急剧向水洞倒退,被洞口石壁挡住背后,才停得下来。
但那女人更惨,她被阿玉这样一震,自觉一股反弹之力推将过来,身躯已仰往后面。
敢情一时忘了在水面上,竟施起铁板桥工夫,仰身急速倒下,反弹劲道一推,竟如一艘小船由水面滑出十丈开外。
阿玉见那女人受的比他自己还要狼狈,忍不住嘻嘻地笑出声来。
那女人爬得起来,一眼看见阿玉倚在洞口石壁前面发笑,不由得怒火又炽,喝一声:“野小子,报上名来!”
一个“逐浪飘萍”滑水上前,和阿玉相隔丈许,左掌护胸,石掌暗蓄真力待机而发。
阿玉已被女人的脸型引发了兴趣,故意激她,嘻嘻笑道:“老婆婆,我尊敬你老,你该先报个名儿来。”
那女人怒道:“放屁,老娘才不过四十出头,你没听人说过,女人四十一枝花?怎么会是老婆婆?
阿玉不由大为惊异,四十出头的女人怎么看起来比二十岁的少女还漂亮?
银铃似悦耳的声音,配上一双能勾人魂魄的媚眼,阿玉几乎立刻就骨酥筋软,真想向她投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只见她媚目一飞,道:“姑娘我外号叫做‘脂粉魔君’要不要跟我回去,享受温柔滋味?”
阿玉听她讲话时的神情笑容,简直像极了她日思夜想的梅洁洁,只听她又嗲声道:“我刚才听你叫我‘梅姊姊’不错,我就是你的梅姊姊,乖弟弟,快过来..”
阿玉喃喃道:“不,不,你不是..”
这“脂粉魔君”果然好厉害的勾魂手段,阿玉此时已如痴如醉,呆呆地被他牵过来揽在怀中,道:“怎么不是?我真的姓梅,芳名叫湘吟..你过来,让梅姊姊好好的疼你,爱你..”
阿玉蓦地惊觉猛地推开她,匆匆后退,道:“不,你不是,我的梅洁洁多么圣洁高贵,绝不是你这样..无耻!”
普天之下,绝少有男人能逃过她的勾魂手段,今天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当面拒绝,不由大怒喝道:“不知好歹的臭小子,赶快报出姓名宗派,好过来领死。”
阿玉道:“小爷名唤阿玉,说了你也不认识..”
他忽然为了该不该再说出梅洁洁的绰号,却又蓦然停口。
梅湘吟冷笑一声道:“怎么,难道你师父是见不得人的么?”
阿玉被她一激,不禁怒道:“小爷师父叫梅洁洁,岂是你这老太婆能够认得?”
梅湘吟不免一怔!道:“梅洁洁?江湖上好像没有这一号人物..”
阿玉听她自言自语,不禁冷笑一声道:“我早说过你不配知道!”
梅湘吟怒火顿起,喝一声:“打也要打出你的师承门户来!”
话声甫落,右掌一挥,先打出一股劲风,身随掌走,向右滑出,接著左掌疾拍对方左肩。
阿玉一看“脂粉魔君”梅湘吟这一招,竟是他曾经练过的“盘龙绕柱”当时梅洁洁对这一招的妙用还讲得十分详细。
这一著疾拍肩头,其实是欺敌的手法,主要的须防备左掌将达肩头的瞬间,忽然化掌为爪,向脸上抓到!
如果学过“虎爪功”或“白骨爪”之类的硬武功,则五指发出的潜劲已足使人丧命。
但阿玉所惊的并不在于这一招“盘龙绕柱”的妙用,而在于“脂粉魔君”梅湘吟为何也懂得用这一招,喝一声:“慢来!”
左掌一立,同时右脚滑出,右掌反击“脂粉魔君”梅湘吟肩后。
这一招大出“脂粉魔君”梅湘吟意料之外,急切间,脚下用力一滑,顺势冲往岸边,回身喝道:“你这招‘龙卷风涛’由何处学来?”
阿玉道:“对啊,你也懂得这一招,当然不是外人了。”
梅洁洁从来没有把身世告诉他,他猜想这“脂粉魔君”梅湘吟一定与梅洁洁的关系匪浅。
但梅洁洁这般温顺“脂粉魔君”梅湘吟偏要以“魔”字自许,而且这般横狠,确令他无法释怀。
若要继续交手,生怕误会加深,不继续交手,眼前这桩事怎么办?
他沉吟半晌,终而抱拳一揖道:“晚辈的艺业俱是师尊梅洁洁所教..”
“脂粉魔君”梅湘吟喝一声:“你师父是男的?还是女的?”
阿玉看那“脂粉魔君”梅湘吟一眼,只见她疏眉倒竖,脸寒如冰,原先还有几分像梅洁洁的脸型,这时看来却是半分也不像,只觉她阴、毒、险、狠,兼而有之,哪能比得上慈祥的梅洁洁?
但他为了要知道姊姊的身世,若不抛砖,怎能引玉?于是,他略为思索,即道:“是个女的。”
梅湘吟喝道:“是不是少了两条腿?”
阿玉一惊!道:“是又怎的?”
梅湘吟脸色大变,蓦地高呼道:“胡独老鬼快出来,那娼妇居然不死,还教出好徒弟来了!”
那“脂粉魔君”梅湘吟所骂的“娼妇”不是骂梅洁洁还是谁?
阿玉心性纯厚,和梅洁洁情如姊弟,哪受得了对方辱骂?剑眉一挑,喝一声:“贼婆子,你敢骂我姊姊!”
梅湘吟冷笑一声道:“先收拾你,待娼妇来找我好了!”
身形一晃,已扑到阿玉身前。
阿玉这时再也不客气,一见她扑了上来,也不待对方发招,掌劲同时发出,喝一声:“打!”
梅湘吟方才被阿玉一掌打倒在水面上,又一掌几乎打中她后心,已知这少年不可轻视。
因而人在飞扑中仍保留余势,见阿玉掌劲一发,立即弯折身躯,飘过一侧,立即一掌发出,迅如电闪,掌劲雄猛,无复有加。
阿玉一步抢登上岸,随即展开百禽掌法“呼呼呼”一连几掌,打得“脂粉魔君”梅湘吟暗自惊心。
只听她边打边退,嘴里连喊著:“老鬼,那东西不要了,先来收拾这个!”
哪知水洞里面也正是打得舍死忘生,掌风激荡,露得洞壁呼呼作响。
洞口低及水面,由她喊破喉咙,声音也无法传得进去。
因她两人脸型太像,生怕对方与梅洁洁是母女或姊妹,阿玉不肯骤下杀手,只将对方缠住!
“盈虚奇功”有此消彼长,久战不疲的长处,他只要继续与她缠斗,缠到精疲力尽,然后将她擒下,问个明白。
梅湘吟疾呼几声,不听到有声音由水洞传出,也就悟出其中道理,这时她除非将阿玉打败,否则要想与那男的会合,已是万难。
只见她狠狠一咬牙龈,倒退两步,目光暴射,双臂向下一震,立即骨节响起一阵格格的声音。
阿玉知她要以某一种气功来和自己厮拚,心里暗自好笑道:“我要不看在梅洁洁面上,早就把你打死,还待你装模作样哩。”
他艺高胆大,根本不把梅湘吟放在心上,索性双臂交叉胸前,笑吟吟欣赏对方练筋练气。
这不过只是一刹那“脂粉魔君”梅湘吟双臂向下一震,立即毕平胸前,挥成一个大圆圈,寒脸喝道:“快说你师父在甚么地方?不然休想活命!”
阿玉此时对梅湘吟已十分厌恶,哪还肯告诉她实话?何况他自己也不知道梅洁洁究竟何往?想说也不可能。
见这“脂粉魔君”梅湘吟语气咄咄迫人,不由冷“哼”一声道:“小爷偏不告诉你,反正早就离开恶魔嘴,那些曾经陷害过她的人都要小心了!”
梅湘吟听说梅洁洁已离开,初还将信将疑,旋想到对方既能说出恶魔嘴这地名,而且用的又是本门招式,哪里还会有假?
这小子已经这般厉害,这娼妇岂不更加了得?
怒从心里起,恶向胆边生,疾扑而至,左掌一拍,右边舒开五爪电闪而出!
阿玉见她此番扑来,右手的五只指甲,泛著红、黄、蓝、白、黑五种异光,隐隐透著几分邪气!
虽不知对方练有何种有毒的爪功?看来十分厉害,否则,她何须留到最后才拿出来用?
这一招,阿玉不敢硬接,腰身一扭,闪过一边。
哪知梅湘吟已用的是另一套掌法,阿玉这一闪,乃巧遇上她进步推掌,一股潜劲直迫身侧。
阿玉不禁骇然,急立臂封掌,借劲急退。
梅湘吟呼出一口恶气,掠步一跃,掌风又到, 怪笑道:“小杂种,你有种接我十招试试看。”
阿玉被骂为“小杂种”怒火冲上脑门,顾不得对方是何等人物,先使用“卸”字诀,化开对方掌劲“张”字诀也电闪般反击过去。
梅湘吟不敢再恃艺轻视对方,平地一拔,跃起丈余“云掌五式”
施展开来,凌空下击,招式尚未全展,立又化为横扫、直点,几缕劲风由指爪间射出。
阿玉见他招式诡异,也不敢轻敌,拗步递掌,立施“百禽掌法”
与她打成一团。
“脂粉魔君”梅湘吟的掌劲阴柔,阿玉就用“霜华仙姑”的武学中至柔的工夫对抗!
果然是“以柔克柔,以阴制阴”梅湘吟百招过后,已觉中气飘浮,而阿玉因练有“盈虚奇功”盈虚消长互补,仍然若无其事。
这一种情状,梅湘吟自己明白,然而愈明白就愈惊骇,最后竟口中连连厉啸,招呼那男人出洞。
阿玉见她发急起来,竟是乱叫乱嚷,明知她的心意,却忍不住笑道:“老婆婆别叫了,敢情你们两人今天就该归位,都要回姥姥家去了..”
梅湘吟怒吼道:“你放肆!”
阿玉道:“你只要说得出我姊姊的真实姓名,你和我师父是甚么关系?我就放你走。”
梅湘吟微微一怔!道:“怎么?你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阿玉拱手恭立,道:“请前辈赐告。”
梅湘吟忽又目射凶光,揉身进掌,拚死抢攻,喝道:“你不配问!”
阿玉掌势一吐,又打做一团,怒道:“难道怕你不成?”
※ ※ ※ ※
这一度交手,梅湘吟心浮气动,更显得不行,不及五十招,已是喘息可闻。
阿玉留意她右手的指甲,见它由乌黑变回原来颜色,心知对方的毒功不能持久,经这一阵子已经全部散去,当下嘻嘻笑道:“老太婆,你自命为‘魔君’怎地你指甲已经没‘脂粉’了?”
“脂粉魔君”梅湘吟料不到这年轻人这般精细,这时毒功已散,仅凭掌力绝非对方敌手,可恨同来的混蛋又被那孟半屏拦在水洞里面缠斗,不知吉凶如何..
要是万不得已,只有最后一著!
当下勉力发出两掌,忽然倒跃丈余,登上一座高高的岩石。
阿玉见对方在紧要关头生怕会逃跑,不假思索立即跟著扑去。
哪知身形甫动“脂粉魔君”梅湘吟已“唰”地一声,由衣底抽出一根长约二丈的金色长索,迎著阿玉追上来的身子横里扫去。
只见一条金蛇拦腰绕来,阿玉只好猛提一口真气,整个身子又拔起两尺,同时一曲膝盖,让过那根金带。
由腰间一抽,绕指剑立即出鞘,身形也同时坠落地面,笑说一声:
“你用兵刃了么,小爷我也只好用这个奉陪!”
双脚一点,拔高三丈有余,展开才学到的“盈虚剑法”一招“雁落平沙”挟著万道霞光罩向他头上。
梅湘吟那根金色长索敢情也是一件异宝,而且长有两丈,此时迎向宝剑一卷,喝一声:“去你的!”
哪知金色丝带一卷上宝剑,立即断成几截,骇得梅湘吟大叫一声:
“我的妈呀,是‘绕指神剑’!”
一纵身跃下崖石,掉头狂奔飞逃。
阿玉收势不及,神剑向崖石直落,竟一劈两半。
待拔剑离石,那“脂粉魔君”梅湘吟已逃出二、三十丈之远。
尚未问得梅洁洁的身世,哪肯让她逃走?阿玉也就展步急追,喝一声:“给我站住!”
梅湘吟见阿玉艺业高强,手上又有一柄砍金切玉的武林瑰宝,已吓得魂飞魄散,任由阿玉如何喝骂讥嘲,仍是飞奔不已。
阿玉的轻功绝伦,梅湘吟也自不弱,顷刻已走了几里路程,两者之间距离已缩到五丈左右。
阿玉知道自己全力急奔之中,也难以聚力发掌,纵使勉强发出一掌,掌劲也无法到达太远,不过徒费气力。
梅湘吟自知轻功更不及对方,所以走的时候不时转折回旋,害得阿玉一下子追过了前头,折回来再追,距离又被拉开。
※ ※ ※ ※
这时眼见一座小树林相距不远“脂粉魔君”梅湘吟反而笔直向树林奔跑,阿玉未经江湖历练,不懂得“逢林莫入”的忌讳。
但他知道若让对方跑进树林,就好比虱子进了发丛,寻找定是费事。
心急之下,大喝一声,奋力向前一纵!
他学成了“盈虚奇功”服食过葛仙藤已是身轻如燕,这一纵之势,哪怕不超过“脂粉魔君”梅湘吟前头几十丈,挡在树林前面。
哪知“脂粉魔君”梅湘吟狡猾无比,她一闻阿玉在身后大喝,知他已经跃起身形,这正是求之不得的事,不由得笑出声来,收劲往侧方一闪。
接连两纵,到达相距十几丈远的河岸,一跃下水,只闻“噗通”
一声,已全身隐没。
可惜梅湘吟还不知道阿玉水功精深,才想出藉水逃生这条绝计,正在水底得意洋洋潜行,猛觉背上“蓬”一声响,一股水力往下疾压。
她惊得一个翻身,振臂向上一推,但见一条身影像鱼一般由她胸上滑过,水力又冲向她的脑门。
原来阿玉方才一纵,已经直达林缘,猛闻江中水响,回头一看,已不见“脂粉魔君”情知她赴水逃生,急又纵往河岸。
这道河水虽深,却是清澈见底,阿玉居高临下,见她像一只大水蛙在水中潜泳,不由得心里暗笑道:“真正是顾头不顾尾,且看你往哪里跑?”
反而将“绕指神剑”归鞘,袖手欣赏。
他知道梅湘吟逃不脱他的视线,也就不必心急,哪料她尽向河中央急流处泳去。
这一来,他若不急追,再过一会便难追上。
水底不比陆上,一则视力受了限制,二则难仗掌劲伤人。
因此,他急尽力一纵,一个“惊蛙入水”对正“脂粉魔君”梅湘吟潜泳的水面直落。
本来他这时要捕捉“脂粉魔君”已是易于反掌,不料“脂粉魔君”
梅湘吟倏地翻身向上,阿玉并不怕她袭击,只因这样面对面,胸对胸,实在不雅,没奈何只好放弃这个良机,一滑而过,然后向她头顶发劲。
但那梅湘吟委实不弱,一觉头顶的水力有异,急一侧身躯,阿玉打出的掌力被江水一挡,已减弱几分,这时竟由他背部一滑而过,不但没将人打中,反而因水力向外扩张之故,将梅湘吟推开数尺。
梅湘吟得此便宜,哪还不走?双臂向后一划,身子已斜射两丈。
因为她所去的方向,与阿玉的去向略呈斜交,以致阿玉回头向胸尾看时并无人影。
阿玉以为她像孟半屏一般,登上水面逃跑,急探头出水面一看,仍找不到梅湘吟的影子,这才悟出她仍潜在水中。
偌大一条江水,若要水底寻人谈何容易?阿玉只得再跃上江岸,俯瞰江底。
哪知“脂粉魔君”梅湘吟潜身深处,已将阿玉一举一动全都看在眼里,本可趁机给他一个冷不提防,出手偷袭,却又恐怕一击不中,反而糟糕..
只好暂时忍耐,静静等待时机..
见阿玉向水面而去,他立刻趁机向反面潜行..
一闻身后“哗喇”水响,她这边也急忙冒出水面,接连两纵,已登上彼岸!
在这同一时间,阿玉也上了这边江岸,回头一看,认出“脂粉魔君”梅湘吟的身形正在对岸急奔。
他这时不禁暗叫一声:“上当!”
又跃下水面,施展“鸥鹭忘机”的轻功疾射对岸,拚力追赶。
但是,这边江岸不远便是林木参差,荆棘纵横,阿玉轻功虽然神速,无奈相隔有好几十丈的距离,追了一里,被“脂粉魔君”梅湘吟闪进林中,遍寻不获..
※ ※ ※ ※
阿玉心中不是滋味,气得狠狠骂了一阵,再也无人答腔。
登上树顶,纵目四下眺望,还希望“脂粉魔君”梅湘吟会再度现身。
哪知他凝立多时,只见归鸟投林,栖鸦绕树,这才惊觉时候不早。
他一兴起时间上的警觉,就十分著急,食的、宿的,都需要及早安排。
好在他是惯于吃生食的人,山上不乏蔼读、黄精之类,但也得及早寻找。
至于宿的地方,他忽然想到孟半屏所居那水洞。
因为孟半屏既已说过要他相陪三年,他自己还未同意,然而借宿一宵,想来应该可以。
但是,他一想及水洞那边,立即忆起孟半屏和那“无影客”胡独放对厮杀,不知结局如何?
“脂粉魔君”虽已逃走,若能将那老人擒下,哪怕她不回来解救?
阿玉一想到这一妙著,立即觉得一片光明,驱尽心中的浓雾,来不及寻找食物,电掣风驰般赶回水洞。
他先站在洞外,侧耳倾听片刻,听不到里面有甚么响动,心想:“这就奇怪,纵使是哑斗,也该有掌风交击的声音呀。”
这时他料到事不寻常,急一沉身子,由水底进洞。
当他伸头出水面一看,只见静悄悄地哪还有人厮杀?不但那男贼“无影客”胡独并无踪迹,就连此地主人孟半屏,也不知去向?
阿玉大为诧异,略一思索,即跃登孟半屏原先所坐的岩石,发觉她的长剑不在,连同她储藏的蔼读也全部不见。
长剑不在,还可说是敌人顺手牵羊带走,蔼读不在,就是十分蹊跷,难道那老叟也是吃惯生的?
阿玉寻思半晌,推想到孟半屏多半是把那个老叟打退,离洞追敌去了。
但他有点想不明白的是,既然急于追敌,还要带那些食物干甚么?
再则他将这岩石四周抚摩一遍,发觉石后有一个窟洼,里面十分光滑,恰好放置衣服杂物,这时也是空无所有。
他不自禁地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走了也好,我可以在这块石头上好好睡一觉啦..”
事虽如此,吃的不能不找,于是他又走往外面的山上寻到黄精、山芋、伏苓、首乌、蕃薯之类,好好地饱餐了一顿,这才回转水洞。
※ ※ ※ ※
哪知刚一俯身通过洞门,忽闻一声断喝,劲风已临身侧。
阿玉离开水洞的时候,鬼也没有一个,所以进洞时也未想洞里会藏人,这时忽受意外的袭击,免不了一惊。
幸而他的“盈虚奇功”应变迅速,真气一提,顺著对方掌劲飘过对岸。
正在错愕之间,忽闻冷森森的女子口音道:“好大的胆子,敢进我水云洞来,你是甚么人?”
阿玉回身一看,又是一惊!竟是个不到三十的美貌女子,轮廓竟然又七分像孟半屏!
心中一动,脱口问道:“你是孟半屏的..姊姊么?”
那女子冷“哼”道:“是又怎么样?”
名山无主,先来为主,后到为宾,此时阿玉自知理屈,忙扬声道:
“我叫阿玉,与孟半屏姊姊有一面之缘..因为荒山无宿处,才来这水洞,实不知前辈..”
他想到她是孟半屏的姊姊,看她年纪也不比梅洁洁大,叫“前辈”
会将人叫老了,立刻收口道:“实不知姊姊在此,真是对不起。”
那女子冷“哼”一声道:“我问你是谁的门下?”
阿玉心头不快,那个问这句,这个也问这句,今后我挂起牌子来走路,不是要方便得多?
但他仍从容回答,道:“我没有师父,我的武功是梅洁洁教的,从来未曾在江湖上走动,只怕姊姊不认得。”
听阿玉左一句姊姊,右一句姊姊,喊得她心头有几分舒服,说话也和缓得多,喃喃道:“梅洁洁?果然从未听说过..”
忽又扬声道:“我先问你,你怎么摸索到这水云洞来的,来了一次还是两次?”
阿玉坦然承认,道:“总共来了三次..”
那女子没等待他把话说完,已怒叱道:“你说甚么?总共来了三次还说荒山无宿处?你在这附近逗留打甚么念头?”
阿玉有理不怕人,从容道:“姊姊且别生气,让我解释。”
接著不提起宋敏在恶魔嘴练艺的事,只将自己如何被仇所迫跌下恶魔嘴,遇上梅洁洁授艺,无意中由水道脱困,才再度下谷,要引导师父出困..
不料师父已经离谷,自己再出水道出来,却闯到这水洞来,遇上了孟半屏,引起误会打了一场,后来又有男贼“无影客”胡独与女贼“脂粉魔君”梅湘吟..等等详情,细说一遍。
谁知这女子静静听阿玉说完经过,忍大住呜咽悲呼一声:“绮姊,你果然还在人世..”
阿玉一惊道:“姊姊,你说的绮姊,可是我梅洁洁?”
这女子怆然道:“不是她还是谁?孩子,你过来这边,让我看看你。”
阿玉骤如遇上至亲,不觉擒著两颗泪珠,又悲又喜地答了一个“是”
字,奋力一纵,飞越水面,扑到她的怀中。
阿玉在幽穴中与梅洁洁投怀相拥,是至情至性的表现,这女子此刻也是心念绮姊,与这孩子相拥,至情至性,喜极而泣,道:“绮姊的艺业想是已达化境,能教出你这么俊的工夫,半屏那丫头就是不行。”
忽又“唉”一声叹息道:“本来我就比绮姊不上嘛..”
阿玉站直身世,再次打量这美貌女子,道:“姊姊,阿玉该怎样称呼你呀?”
这女子被他这一问,引得笑起来道:“你这孩子也古怪,我是你师父的贴身侍婢,姓孟,名涤尘..随你叫甚么都可以,你既称你师父为姊姊,要是客气一点,就这样叫姊姊罢。”
阿玉真料不到这位异人只是丫头身分,但他并不稍存轻视之心,仍恭恭敬敬,亲亲蜜蜜唤了一声:“涤尘姊姊。”
孟涤尘笑骂道:“姊姊就姊姊,怎么还涤尘姊姊?”
阿玉道:“因为我还要叫半屏为姊姊..”
蓦地雀跃,欢欣道:“好极了,我一下子就多了两个姊姊,真是太棒啦!”
孟涤尘亦为之高兴,却忍不住道:“我那绮姊,甚么时候变成梅洁洁了?”
阿玉笑道:“没办法,她死都不肯告诉我她的姓名,我只好随便给她按个名字啦..”
孟涤尘道:“她一定是痛恨原来的姓,痛恨原来的名字..梅洁洁,这个名字很好!”
阿玉又来拉住她的手,叫一声:“涤尘姊姊,你知道梅洁洁是被谁害的?”
孟涤尘登时怒容满面,恨声道:“她亲生姊姊害的!”
阿玉不觉一惊!失声道:“怪不得姊姊总不肯说仇人是谁,原来竟是她自己的姊姊。”
孟涤尘一瞥他的神情,知他疑团莫解,接著又道:“此事说来话长,你梅洁洁原姓梅,名叫湘绮,她姊姊梅湘吟,原是比他早生一个时辰的孪生姊姊..”
阿玉忍不住插一句:“就是那个‘脂粉魔君’梅湘吟?”
孟涤尘气愤愤咒骂一句:“不是她还有鬼!”
不觉嫣然脸红,道:“对不起,我说粗话了..”
阿玉不禁看得痴了,只听她又道:“母亲因为难产,痛苦挣扎了一个时辰才生下你梅洁洁,也就此与世长辞..”
阿玉不自觉的也长叹一声,孟涤尘又道:“她姊妹两人虽是双胞胎亲姊妹,性格却绝不相同,一个阴狠毒辣,淫荡成性,甚至离家出走,去投靠‘漠北七花门’..”
他没有听过这个七花门,所以也不插嘴,孟涤尘道:“一个温婉和善,安静内向..”
这孟涤尘提起往事,兀自气愤不已,又重重地“哼”了一声,才继续道:“梅湘吟却忌妒妹妹文才武功,江湖名望,更贪恋妹妹的未婚夫婿不成,竟设计陷害,向她父亲诬说妹妹跟一个姓田的有奸情,以致她父亲认为梅湘绮沾辱家门,一怒之下,竟将她斩去双腿,投下恶魔嘴,令其自生自灭..”
阿玉“啊”一声悲叫道:“要给我早知此情,今天早把‘脂粉魔君’梅湘吟杀了,也好替梅洁洁出一口冤气。”
孟涤尘诧道:“你师父未将身世对你说过?”
阿玉摇一摇头,孟涤尘叹息道:“这就是你师父仁厚之处,她明知是被姊姊梅湘吟所害,却碍于是自己的亲姊姊,所以不对你说,如果我再不说,你定是终生也不明白..梅湘吟该死的行径很多,只听她‘脂粉魔君’之名就可知道,你可藉别种名目去杀,千万不可用‘替师报仇’的名目。”
阿玉大惑不解,忙问一声:“为甚么?”
孟涤尘微嗟道:“梅洁洁不肯将仇人姓名告诉你,也许就恐怕你替她增加罪过,因为实际下手的是她父亲,你若用替师报仇的名目,岂不要连她父亲梅霖也一齐杀掉?”
阿玉不禁默然半晌,才问道:“梅湘吟还有哪一些行径是该杀的?”
孟涤尘道:“多年以前的事不便重翻旧案,近年来,因半屏这孩子累得我不能分身往江湖访查,对于她的劣迹也不大清楚,不料半屏才出山访查不到一年,反而被她发觉我隐居在这水云洞,敢情她自忖没有胜我的把握,才勾结别人同来,你将来若是遇上,就假装不知她是梅洁洁的姊姊,把她杀了不就算了,何必再问?”
阿玉喜道:“这样真好,既可替梅洁洁报仇,又可替人间除害,还不使姊姊蒙上逆上的罪名。”
孟涤尘道:“要是给梅洁洁知道,她还是不肯饶你。”
看到了阿玉一惊,又微笑道:“你不必耽心这个,只要你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梅洁洁也不至于为难你,何况,还有我哩..”
阿玉道:“要是她再不行恶,岂不是永无报仇的希望?”
孟涤尘道:“你还怕偷吃惯了的猫,见到鱼还不吃么?”
阿玉一想,暗道:“果然不差,我已跟她结上梁子,还怕她不自动找我?那时遇上,纵不将她劈成两半,也得剁她两条腿,教她也尝尝没有腿的滋味。”
他自觉十分有把握赢得梅湘吟,也就喜得直笑。
孟涤尘遇上阿玉,获知梅湘绮未死,而且绝艺惊人,大慰胸怀,唠唠叨叨地询问一切详情,直见阿玉连眼皮也打不开,才想到他多天没有歇息,忙吩咐他在石上安歇。
阿玉巴不得涤尘姊姊命他睡觉,急登上那平坦的岩石一倒头便睡。
※ ※ ※ ※
哪知这一觉竟睡到第三天中午才醒。
搓搓眼睛,猛觉涤尘姊姊不在洞里,却闻水洞外面呼呼风响,听出那是掌风剑风兼而有之。
以为孟涤尘和别人交手,慌忙用水将脸一抹,刚出洞上,即喝一句:“谁敢来此撒野?”
哪知话一出口,四顾无敌,只有姊姊孟涤尘独在岸边,右掌左剑打得山岩震动。
孟涤尘见他一脸冰渍跑了出来,不待看清有无敌人,即发言叫阵,笑道:“你先洗好脸再来。”
阿玉匆忙将脸洗毕,在旁边观看孟涤尘演练那套诡异无伦剑掌混施的招式,发觉有好些地方与“独孤老人”那本小册子的记载相同,仔细留神再看,果然看出几乎一般无异。
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一招叫甚么名字?”
孟涤尘微微诧异,还是回答道:“这一招叫‘孤注一掷’。”
他接著往下练,阿玉又开口问道:“这一招叫甚么名字?”
孟涤尘答道:“这一招叫‘舟行唱晚’。”
阿玉好像还要问,孟涤尘干脆一面往下练,一面自动道:“蓑衣斜雨、笠檐蓬门、翁姑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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