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册
五台山,位于山西北部,北岳恒山之南。
山上大小寺院星罗棋怖,尤以“凤鸣寺”名闻天下,乃为中国佛教圣地。
平日来此朝拜的人就很多,但见人群熙攘,摩肩擦踵,却不闻一丝嘈杂叫嚷之声。
前来朝拜的大多是善男信女,手拈三炷清香,一脸肃穆,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那缓缓燃起的青烟,袅袅上升,就像在替他们传达心意给上苍。
可惜多升到不数尺,便已烟消云散了。
当然,也有些附庸风雅的士人,甚或商贾,也会闻名而来,在那可以临高揽胜的“凤栖台”上,有的搔头吟咏,有的畅诉胸怀。
各人意存于心,情现于外,倒也乐在其中。
那一日,玉蝶姑娘与丫鬟小茵,在午饭后也随著人潮到这凤鸣寺游玩解闷,才来到那风光灵秀的凤栖台上,不知怎的,她发觉到自己夹在腋下的那条绢帕竟然不见了?
也许是游人太多的缘故,挤撞之下,弄丢了一条绢帕,又不是甚么贵重物品,她也懒得往回再找,只是站著,在附近的地上张望了两眼,便又与小茵往前走,准备到凤鸣寺中随缘上香。
这凤鸣寺前还有一座“凤栖台”,是一座约二、三十丈高的小岗,只因山岗上有一块只有十丈方圆的大石台,据说,也不知是哪一朝哪一代?有一只凤凰栖止在那块石台上,引亢三鸣。
大概也是因此而得名的吧,总之,由于凤栖台上花树灵秀,景物奇特,再加上那一段传说,一直以来都是附近数十里内最有名气的风景胜地,而那间凤鸣寺,也成了附近一带香火最鼎盛的寺院。
每到春夏雨季,真可谓游人如织,满是随喜进香的善男信女,才子佳人。
本来,玉蝶只是来游玩的,但既入宝山,自然不能空手而回,何况,她已年华二八,正是情窦已开,自然要在佛前许个愿了,至于她想许甚么愿?那应该不言而喻了。
而在一路之上,主婢两人确曾引来不少惊艳的目光,令主婢两人心中乍嗔乍喜。
小茵指著凤鸣寺前左侧,笑著对玉蝶说:“小姐,那边有卖香烛的,咱们去买些好么?”
玉蝶颔首道:“傻丫头,咱们两手空空的,既要入寺随喜,那自然要买些香烛了,还用问我?”
小茵“咭”地笑了一声,伸伸舌头,忙道:“小姐,那咱们快去买吧。”
说著,挽著玉蝶的手臂,直向那边走去。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喘急的叫声:“小姐!”
玉蝶迈动的脚步突然刹住了,她听得很清楚,在后面叫唤那人,是朝她叫唤的。
是甚么人叫唤我?她在心中疑惑地想著,扭转身来,往后看一下。
原来一个年轻的叫化子,正自气喘呼呼地蹬著山道,急急奔上来,朝玉蝶扬动著手上一条绢帕:“小姐,这是你的手帕么?”
玉蝶一眼便认出那年轻叫化子手上的绢帕上,有她亲手绣的一双飞燕,正是她遗失的绢帕。
小茵也认出来了,顺口叫道:“喂,那正是我家小姐遗失的绢帕,怎会在你的手上?”
那年轻叫化子一边喘气,一边奔到近前,急急地说道:“我是在下面半山腰的山道上捡到的,当时前面就只有你们这二位小姐,所以我猜可能是小姐你的..”
其实他并不是叫化子,只因为他的穿著很特别,全身的衣服都是用动物的毛皮制成的,头上戴了一顶簇新的大貂皮帽,脚下却穿了一双泥垢满布的马靴,极不相称,难怪小茵会把他当成叫化子。
他身上厚重的皮衣,把他瘦小的身躯裹得像粽子一样,有点滑稽;大帽压顶,也将他的面貌遮去了一半,旁人一眼望去,只见到一团东西在移动。
五官之中,只能见到一张微呈菱形的脸,看上去颇为讨人喜欢的嘴,忽张忽闭,不时露出一副雪白牙齿的嘴。
他全身上下充满了一股跃动的气息,给人直接的反应就是,这是一个在塞外长大的孩子。
由于五台山的西北就是雁门关,平时胡人通商中原,倒也时常由此进出,所以在五台山见到胡人并不是件奇怪的事。
况且,五台山上本就有许多黄教寺庙,由喇嘛驻锡,只消得来过一遭,便知此处是个汉、胡杂居之地。
见到的人虽然不奇怪,但见到这样一个行动怪异的胡人,大家好奇
心起,便不免多看了两眼。
那少年似是头一遭来到此地,见到甚么都要用手去摸上一摸,觉得很好玩,那菱形嘴就翘得更高,觉得不好,却也只是嘻嘻一笑。
少年的一张尘污的脸涨红起来,但却掩不住他那原本俊朗的容貌。
小茵眨著眼,上下打量著那年轻的叫化,一面伸手去接,道:“小哥儿,多谢你,请将绢帕还给我家小姐。”
哪知道那年轻的叫化却没有将手上的绢帕递给她,而是递向了玉蝶,展颜一笑,露出满口白牙,道:“真对不起,弄脏了你的手帕..”
玉蝶边伸手接过绢帕,边朝这少年瞧一眼,这一眼,却正好与少年那双湛亮的目光相接,令到她恍似触了电般,心弦震颤了一下,双颊亦红起来,连忙垂下目光,羞涩地低声道:“不要紧,那不是你弄脏的..”
少年却傻著眼道:“小姐,你这条绢帕上绣的蝴蝶,活灵活现的,手工好精细啊。”
玉蝶听著,不知怎的?只觉比喝了蜜糖水还要甜,脸上也觉更烫了,慌忙将绢帕收回袖中,想要回答一句都出不了声音,转回身子,急急向寺中走去。
小茵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又急急追上玉蝶而去。
那少年却像个傻子般呆站著,直望著玉蝶主婢进入凤鸣寺内,消失了身形,才有点自嘲地笑笑,向凤栖台那边走去。
※ ※ ※ ※
这时有个中年妇人一时兴起,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去,朝上望了望。
那少年奇道:“大婶,你干甚么?”
妇人嘻嘻笑著道:“我想瞧瞧你长甚么样子?”
少年皓齿一露,脱下毡帽,笑道:“这样可看得清楚了?”
妇人见他凤眉天目,秀鼻坚挺,五官端正,眼光澄澈,可算得是俊逸了。
虽然身上带著点粗犷气,却又长得像中原人氏,倒是无法判定他的籍处。
妇人见他脱下毡帽,马上接过手,两眼直盯著那帽子道:“小兄弟,你戴这帽子似乎太大了些,不大合适吧?”
少年道:“我也知道不合适,压得我眼睛都看不见,可是没办法,我就这么一顶。”
妇人眼中露出一丝狡猾的神色道:“不如我换一顶小点的给你。”
少年天真的道:“好呀!”
谁知他又接过去,戴回自己头上,道:“..不过这样我就太吃亏了。”
妇人一惊!这年轻人装憨装呆,原来心里却是清楚得很,这顶毡帽是用上好的黑貂皮制成,只怕找遍中原,再也找不出一顶同样的货色,心里正在盘算著出甚么价钱把它买过来?
少年却道:“大帽换小帽,自然是不划算,这样好了,只要你肯请我吃一顿,我们就成交了。”
妇人惊道:“此话当真?”
少年道:“我骗你干甚么?我这一辈子啊,只骗过一个人。”说著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转,像是刚出生的婴儿,想要一眼就把这个世界看透似的。
妇人见他一副天真的模样,更加断定了他是第一次来到中土。
由于当时除了中原以外,许多地方还盛行著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所以这少年从头到尾,压根没有提到“钱”这回事。
或许“钱”长得甚么模样,他根本也不知道,口中却道:“你骗过谁?”
少年道:“骗过我师父,嘻嘻..”
妇人只当他是说笑,也不以为意,一把牵起他的手,道:“走,咱们吃饭去!”
※ ※ ※ ※
凤鸣寺香火鼎盛,游客必多。
凡是人潮麇集之处必有商机,果然在这条街上,就有一家生意兴隆的酒楼。
不一会儿,那妇人领了这少年进来。
楼下楼上两层,已经座无虚席。
少年叹道:“这么挤,等一下再来吧..”
夜长梦必多,妇人哪里舍得平白放弃这个好机会?她一把拉住这少年,道:“不用耽心,看我的..”
妇人拉著他到一桌只坐了一对年轻男女的桌前,迳自拉开椅子,按得那少年坐下,她自己也在旁边坐了。
年轻男子正要生气,只见妇人随手在桌上抓起一只杯子,双手一搓..
那少年瞪大了眼睛,好像看到了变魔术的一样,只见到那只精瓷茶杯在她双手一阵搓揉之下,就变成了一堆粉末,从她的手指缝间洒落一地。
年轻男子看得目瞪口呆,正要生气也生不出来了。
妇人却笑眯眯道:“你们两个吃饱了么?吃饱了就快点结账,快点滚..”
那一对年轻男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已经吃饱了,反正再也不敢跟她一起坐,就像火烧了屁股似的匆匆奔到柜台,付账离去。
妇人这才叫了店小二来收拾干净,转头向那少年道:“好啦,你爱吃甚么?就自己点吧。”
就算最豪华的酒席也用不了几两银子,与这少年头上的帽子比起来,根本算不了甚么,她当然乐得故示大方。
少年却根本不懂得点甚么豪华的酒席,只是老实不客气地叫了好几道货真价实的食物,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开怀大吃起来。
妇人看他津津有味的吃著,笑道:“吃慢些,别噎著了。”一面说道:“我老公姓钱,人家都叫我钱嫂..”
少年嘻嘻笑道:“钱嫂?好好玩..”
钱嫂一怔!道:“甚么好好玩?”
少年道:“你知不知道,在咱们那里,‘钱嫂’就是很爱钱的意思..”
钱嫂尴尬一笑,道:“不知小老弟你怎么称呼?”
少年一怔!道:“称呼?”
钱嫂这才想起他是边疆少数民族,不懂咱们中原的繁文褥节,只好直截了当问道:“我是问你叫甚么?”
少年道:“啊,我叫好康,小子好康。”
钱嫂以为他姓郝名康,随口道:“原来是郝兄..”
好康又一怔!露出一脸惊讶的神色道:“怎么,你的年纪比我小吗?
为甚么叫我好兄?”
钱嫂也是一怔!但随即笑道:“这是客套话,兄弟你不喜欢,就直接叫你郝康好了。”
好康大笑道:“不错,你就直接叫我好康。好康在咱们那里,就是好处多多的意思,像这样又有吃又有的喝的,岂不是‘好康’极了?”
他果然大口大口的吃他的菜,随之又狼吞虎咽地扒下了一大碗面,半只烤鸡,二个馒头,十个锅贴..
一阵风卷残云,满桌食物被他一扫而空,这才抹抹嘴上的油,笑道:
“我吃饱啦。”
钱嫂见到一桌的杯盘狼籍,连忙陪笑道:“那我们可以走了吧?”
好康顽皮的一笑道:“走?走哪里去?”
钱嫂道:“去买一顶你合用的小帽子呀。”
好康道:“不必了。”
钱嫂一惊!随即暴射出凶狠的目光,心中暗道:“你这小子想耍我?
也不打听打听,我钱嫂的外号是甚么?想占便宜,哼..”
原来她的外号叫做“死不吃亏”,做生意从南到北,由东到西,从不让人占一丝便宜的。
不过她有个好处,就是当有利可图时,不管在甚么情况下,都能笑嘻嘻的,曲迎奉承,就算你要她帮你提尿壶,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想要赚钱,自然要有些本事,她的外表看来虽是臃肿不堪,脑满肠肥,其实一身本事却是不可小觑,否则她也混不到现在了。
哪知她正要翻脸,好康却脱下头上的毡帽,一把丢给她,道:“吃了你这许多东西还要换顶小帽,太说不过去了,小帽子也不要了,就这扯平了吧。”
帽子一脱,露出一张憨厚稚气的脸,却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钱嫂正在惊怔!他已双臂一展,满意地伸个懒腰,欢欢喜喜的便走出茶楼,走了开去。
※ ※ ※ ※
钱嫂的生意做遍大江南北,塞外胡人自然是见得不少了,可是却从未遇见这样的事。
她手中捧著一项价值不菲的貂皮帽子,怔在当地,一时想不通这少年是怎样一个心态?
正当她在发怔的当儿,突然有人在她身后拍了一下!
钱嫂一惊回头,竟然空无一人?
她颇觉意外,突地手中一空,那顶貂皮帽子已叫人劈手夺去,她一惊怒喝道:“是谁?”
再回头,只见面前不知何时站著一个高大人影?那顶貂皮帽子已在他手中,嘿嘿冷笑著,道:“嘿嘿,钱大嫂,又骗了人家甚么东西啊?”
那是一名干瘦的老头,至少高出钱嫂一个头,脸长若马,两颊凸起,一双眼皮眯合成一线。
他的身材像是几个月没吃饭的难民,眼睛像是还没睡醒的懒猫,佝偻的背,像是单峰骆驼,情况比之乞丐尚有不如。
谁知钱嫂见了他,却立刻笑眯眯的道:“哟,骆驼..骆大哥,甚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知会小妹一声,小妹也好预备一席酒宴替您接风洗尘..”
骆驼“嘿嘿”两声,扬一扬手中的帽子,嘿嘿干笑,道:“接风洗尘我可没有兴趣,我只对这个有兴趣。”
说著,那浑沌无神的眼睛突然一亮,就像猫儿在半夜见到老鼠一样,接著马上又软软地垂下眼皮,露出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
钱嫂见状,立即道:“骆大哥您真是有眼光,这顶帽子是用上好黑貂腋下之毛制成,色泽光滑,暖和无比,难得的是..没有一丝杂色。”
骆驼摇摇手道:“少啰嗦,这些难道我自己不会看吗?你开个价钱吧。”
钱嫂笑道:“骆大哥既是识货之人,也当知道这价钱..嘿嘿,一句话,纹银一百两。”
骆驼冷笑道:“嘿嘿..钱嫂,你花几文钱的吃食就骗来的东西,还敢跟我漫天要价?”
钱嫂忙陪笑道:“骆大哥您这话就不对了,咱们生意人讲究的是锱铢必较..”
骆驼道:“对极了,生意人讲究的是将本求利,我给你对本对利,以外加零头..二十两。”
钱嫂怒道:“不行!”
骆驼瞪眼道:“甚么,你敢不答应?”
钱嫂虽然是“死不吃亏”,这骆驼更是“刮地三尺”,专门以强凌弱,在这边陲之地做些无本生意。
正在他二人有如斗鸡似的相互瞪眼,准备拚斗之际,突然“啪”地一声,空气在耳边乍响,将二人吓了一跳。
一抬头,只见一个娇巧玲珑的人影,手中挥扬著一条长鞭,呼地又在耳边耍了个鞭花,娇喝一声道:“小心,你手上的帽子!”
骆驼心中一惊!立刻双手往背后一藏,将帽子快藏到背后。
谁知那鞭影一闪,有如灵蛇一般,倏地弯到背后,将那帽子卷了过去。
骆驼心中大惊!叫道:“孟氏双英?”
钱嫂也看清楚,来人正是西北道上颇有名气的美女孟宗兰,旁边正是她那英俊潇洒的哥哥孟宗竹。
只见这孟宗兰拿著那顶帽子向钱嫂道:“这顶帽子开价一百两,也的确太贵了些,五十两,怎么样?”
钱嫂怔一怔!孟宗兰又将帽子递向骆驼,笑道:“骆大爷,这顶帽子只要五十两,您买是不买?如果您不买,我可要还给钱嫂了。”
骆驼一脸惊骇,不知他兄妹搞甚么名堂?硬是不敢伸手去接。
孟宗兰见他无心取货,便转身向钱嫂道:“这顶帽子骆爷买不起,你就收回去吧。”
钱嫂的本事比骆驼还差那么一点,骆驼不敢接的东西,她自然也不敢接,只吓得嘿嘿干笑,道:“东西既然到了姑娘手中,自然就是姑娘的,在下又怎能再取回呢?”
孟宗兰又递过帽子来,冷冷笑道:“钱嫂,这个礼,小女子可不敢收受,你的外号不是‘死不吃亏’么?若将这顶帽子就这样让给我,方才你那一桌酒席不是白请了吗?倒便宜了那个憨小子啦。”
这种笑里有因,钱嫂更是不敢伸手去接,努力陪笑道:“区区一桌酒席,也不打紧..”
孟宗兰道:“对我们不打紧,对你可就要紧得很,你不多考虑考虑
吗?”
钱嫂干笑道:“姑娘这话怎么说?”
孟宗兰道:“啥?您的外号叫‘死不吃亏’,也就是说你宁可死,也绝不吃一点亏,如今你吃了这个亏,我们也不知怎么补偿你才好?哎,想你活著一定痛苦,天天念著今儿个的事,一辈子也快活不起来,倒不如死了的好,你说是不是?”
他的声音像红莺出谷,字字说来轻柔婉转,荡人心肠,可是钱嫂却听得冷汗直下,差点没血脉倒流。
孟宗兰见状,娇笑道:“你也不必怕成这样,把帽子收回去,既不吃亏,我们也不用补偿你,岂不甚好?”
钱嫂虽不明白她的用意,但也只好将东西收下,结结巴巴地道:“姑娘,这..”
孟宗兰笑道:“这甚么这?你把东西收好,拿去卖给些较有名头的人..譬如说峨眉的静心师太啦,或是武当的无为道长啦,还是..”
她突然两只手指一搭,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道:“对呀!我说最好是卖到少林寺的罗汉堂去,这样抢起来才够轰动。”
钱嫂一时不解?少林寺个个都是和尚,要这帽子来做甚么?难道要用帽子来盖住光头啊?
孟宗兰又道:“小女子的话,不知钱嫂可听得明白了?”
她这些细声媚语的话,在钱嫂听来却好像是一万只蚂蚁在体内钻动一样难受,却又不敢去搔。
这时,突然有一个少年笑嘻嘻地走了进来,拿起钱嫂手上的毡帽,老实不客气地往头上一戴。
这一戴,却遮住了他半边的脸,只露出一张嘴来。
钱嫂见到他,又气又喜,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郝康,原来是你啊!”
那少年将毡帽往后拉了拉,露出一副灵活的眼睛,道:“是我..”
转头上下打量著孟宗兰道:“啧啧,你比那泼辣货漂亮多了,可惜就跟她一样蛮不讲理。”
孟宗兰睁大了眼睛,讶道:“这位大哥,你说谁是泼辣货啊?”
她的年纪与这少年相彷,都只约莫十八、九岁年纪,或许比他更大一点,却称呼他为大哥,想来是客气称呼语叫惯了。
好康笑嘻嘻的道:“你身后那块‘木头哥哥’喜欢的那位红衣姑娘,不就是泼辣货吗?帽子不给她,就要用抢的,你们中原人都是这样的吗?”
孟宗兰一听,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就是那个名唤‘郝康’的小子,是不是呀?”
好康道:“你早就知道了,何必多问!”
孟宗兰道:“我说嘛,是甚么人这么不识抬举,连‘梅剑山庄’看上的东西也不赏脸,原来就是你这塞外来的蛮子。”
钱嫂和骆驼一听到“梅剑山庄”四字,脸都吓白了,这小子果真是关外来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在山西这地头上,也敢得罪梅剑山庄。
想那梅剑山庄庄主梅镇宇,人称“一剑无敌”,弟子众多,而且都是有头有脸,有财有势,只消得一声令下,把山西太原府内的衙门夷为平地也没问题,所以无论黑白两道,都对他敬畏三分。
凡是路经此地,想要做上甚么“买卖”,也大都要与他照会一声,不经他点头,还真的没几个人敢动手,这“梅剑山庄”声势之大,可想而知。
谁知这名唤好康的少年却漫不经意,道:“我管他甚么没剑山庄有剑山庄的,只要是我的东西,就得经过我的同意才能拿。”
孟宗兰道:“人家梅姑娘也是拿了银子要向你买,也不是用抢的,为甚么你不卖呢?”
好康道:“银子是甚么?跟路边捡的石头差不多,我为甚么要拿帽子换石头?”
孟宗兰娇笑道:“敢情小兄弟你没使过银子?哎,你爹娘也真是的,让你出门来,连这点事也不说清楚,你们塞外那种一头牛换一匹马的,在我们这儿可行不得。”
好康摇头道:“我没爹没娘的,当然不会教我。”顿了一会儿,又道:“为甚么这儿不能一头牛换一匹马?”
孟宗兰见他问得天真,笑得弯下腰道:“这点我可说不清楚,你问问你身后那骆大哥、钱大嫂吧,他们每天都在计算别人家的银子,肯
定能说得很清楚。”
好康转过身去,却见钱嫂和骆驼的脸上都是一阵白,一阵红的。
好康奇道:“你们不舒服吗?”
钱嫂忙道:“没..没有,好兄弟,你就把这顶毡帽好好的送到梅剑山庄去,再向梅姑娘赔个罪,我待会儿再好好请你吃一顿。”
好康道:“不行,我这帽子已经送给了你,怎么还能送给别人?”
钱嫂忙道:“没关系,没关系,算是我转送给梅姑娘的好了。”
好康眨眼道:“我知道你不是心甘情愿的,又何必勉强呢?”
钱嫂赶紧申明道:“我哪里勉强了?好兄弟,你这顶帽子既然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我想把它送给梅姑娘,那成不成呢?”
好康稍一犹豫,还是脱下毡帽递到她手中,道:“好吧,东西既然是你的,我无权过问,你爱送谁便送谁好了。”说著转身而出。
孟宗兰忽道:“等一下,小兄弟,这件事可没这么快就了结。”
好康道:“还想怎么样?”
孟宗兰道:“哎呀,千不好万不好,都怪你不该去惹了梅姑娘,那梅姑娘一生气,我这哥哥见了就心疼,一心疼呢,就连吃也吃不下,饭吃不下,胃就不好了,胃不好呢,就..”
好康打断他的话道:“好了好了,你到底想说甚么?”
孟宗兰笑道:“也没甚么,只是我们想哄哄梅姑娘开心,本来想请这位钱大嫂将帽子送到少林罗汉堂,再由我大哥出面把它抢回来。你想想看,在罗汉堂抢东西,这可有多风光!梅姑娘要知道了,一定高兴死了。”
好康皱眉道:“怎么那个泼辣货这么麻烦?”
孟宗兰道:“倒也不是她麻烦,只是我这大哥死心眼嘛..要不,区区一个梅剑山庄,我们倒也不是很在意。”
骆驼与钱嫂二人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英俊潇洒的孟宗竹,看上了梅剑山庄梅镇宇的独生女梅雪鸿,为了要博得佳人一笑,这才跑来淌这浑水。
就算梅镇宇威震一方,想要请这“孟氏双英”两兄妹替他效命,倒也不是易事。
何况梅镇宇忠正刚烈,也绝不会为了一点东西,就派人来强抢豪夺,只是梅雪鸿自小被宠惯了,一呼百诺,难免任性些,而她的功夫也确实得到父亲的真传,在江湖上也闯出一些名号,人人都叫她“火凤凰”。
至于她这个外号是怎么来的?也只有见过他的人才知道。
好康侧著头想了想,道:“要一个女人开心真有这么麻烦吗?以前
住在隔壁的莎兰娜生气了,我只要扮个鬼脸她就高兴了,为甚么还要到和尚庙抢东西才行呢?”
他左思右想,硬是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孟宗兰见他苦苦思索的样子,不禁笑道:“小兄弟,你方才说我比那梅姑娘还要漂亮一点,是不是真的啊?”
好康用左手托著下巴,绕著她走了一圈,跳上椅子笑道:“方才我生那泼辣货的气,话说得不公平,其实你也不会比她漂亮多少,不过还是‘有够水’!漂亮!两个都漂亮。”
孟宗兰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小兄弟,你说话可真是诚实,虽然把我贬了下去,我也不来与你生气,我就是喜欢你这诚实的脾气。”
好康道:“那你可比她讲理多了。”
孟宗兰道:“这可就难说了,我原本就喜欢你,再被你这么一赞,可真不好思意将你交给梅姑娘了。”
好康讶道:“原本你要将我交给她的吗?”
孟宗兰道:“不是的,原本我是想呢..让我哥到少林寺去抢帽子,可是一来,太冒险了,二来,少林寺远在河南嵩山,路途太远,等到你把帽子送去,他把帽子抢回来,耗时太久,我怕梅姑娘便把这件事给忘了。”
好康奇道:“她忘了这件事,不是很好吗?”
孟宗兰道:“怎么会好呢?她忘了这事儿,我这哥哥便没有表现的机会,又怎能赢得佳人芳心呢?”
好康道:“真是麻烦,那你打算怎样?”
孟宗兰笑道:“哎哟,小兄弟,你可别生气,因为第一条路行不通嘛,说不得,只好带你去见梅姑娘了。”
好康道:“说来说去,还是要将我交给她,那你方才又何必否认呢?”
孟宗兰道:“我何时否认过?”
好康道:“方才我问你,你回答不是..”
孟宗兰道:“我原本就不是想把你交给他的,只是后来想一想,还是把你交给她省事些,所以后来就决定把你交给她,这可不是我原先的意思,我也没否认过甚么。”
好康道:“我辩不过你,不过你却未必抓得住我。”
孟宗兰道:“我知道,你的轻功很好,否则也不可能从‘火凤凰’
手里跑掉了。”
好康用手指头当梳子用,梳梳他满头蓬发,露出一副得意的神色。
孟宗兰又道:“你的轻功好,我是知道的,不过你的武功却稀松平
常,我也是知道的,我现在手里握著一块碎银子..”
好康道:“碎石子。”
孟宗兰道:“好吧,就算是石子,不管你跑得多快,我也能打中你的穴道,那你就甚么轻功也施展不出来了。”
好康脸色一变,随即笑道:“我们不妨试试!”
孟宗兰道:“可惜的是,姑娘我现在全身无力,这颗石子只怕丢不出去,那就很难抓到你了。”
好康道:“那你是不想抓我了?”
孟宗兰道:“不如这样吧,你让我休息几天,这几天里呢,你再去逗逗梅姑娘,让她既生你的气,却又抓不到你,等她气饱了,我身子也养好了,再抓你去见她,那她一定更高兴了。”
钱嫂暗自叹道:“好恐怖的女人。”
骆驼干瘪的脸上也微微变色,心想:“这女人说话不带刺,却句句都想要人的命。”
而好康却笑嘻嘻的道:“反正你就是现在不想抓我了?如果你不抓我,那我可要走了。”
孟宗兰懒洋洋的道:“你走吧,不过走到哪里,可要记得知会我们一声,否则我可不知要到哪里找你呢?”
钱嫂心想:“真好笑,你要抓他去受罪,他为甚么还要告诉你行踪?”
谁知好康却道:“好的,三天后我在这间茶楼等你,希望到时你的身子养好了。”
孟宗兰道:“小兄弟,你说话可要算话,否则我可是会在这里等你到死哦。”
好康一声:“知道了!”话才说完,身子一纵,人已无影无踪。
钱嫂这才惊觉,原来这少年也是身怀绝技,轻功堪与当世一流高手匹敌,难怪他进入茶楼时,自己竟一点也没惊觉。
孟宗兰见他走了,身子便软软地垂靠在椅子上,眼光如柔波荡漾般向众人逐一扫去,不偏不倚,目光正好好落在那顶毡帽上。
钱嫂捧著帽子,被她瞧得每根神经都紧绷起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孟宗兰叹了口气,道:“你们也不用为难,三天后再来,记著带著帽子来!”
※ ※ ※ ※
这是个阳春三月,夕阳西下之时..
山青水秀,较之荒漠边陲,这里简直是人间天堂。
好康信步而行,渐入翠谷,山风拂拂,流水潺潺,他留连忘返了。
谷口处忽然闪出一个身形曼妙,风姿绰约的女子,蓝布长衫已经有些破损,却仍掩不住她的绝色。
只见她神色略显仓皇,向身后张望一眼,似乎怕有追兵,匆匆便向谷中奔去。
这盘龙谷中,奇花异草,林木幽幽,风景极佳,但那绝色女子却无心赏玩这怡人的景色,一面奔驰,一面放眼四处打量,他似是在寻找一个藏身所在?
盘龙谷虽在山峰重叠之下,一时要想寻找一个隐秘藏身崖洞,也颇为不易。
蓦地她神情一振!收住脚步,凝神望去,只见前面十多丈远,一个山壁,凹口之处有一个小洞穴,虽是杂草丛生,却看得出穴口之处立著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绝色女子眉头一掀,身形掠动,人已逼近洞口,只见这好康只是冷静好奇地打量著她。
这绝色女子眼光中看来,好康两眼无神,太阳穴平平,只是个极平凡之人,转身就要离去。
好康却忍不住开口叫道:“等等!”
这女子不由停步,好康道:“你这样行色匆匆,一定是想找个休息之处..”
绝色女子大是吃惊!这少年怎么一眼就能看穿?这么聪明的人可不得了,这个时候,自己的行踪绝不能被人发现,即使这少年不是邪恶之人,要是几个对头寻到此地,见到这个少年,必定加以严刑拷问,还怕他不将自己行踪泄露了出来?
留著终是后患,她心中已暗起杀机,有将他废除之意。
只听好康又道:“这个崖洞虽然不大,也还勉强可以给你暂时落脚,你就委曲一下吧。”
她本已暗暗凝聚功力,举手就可将他击毙,但是瞧著这好康一双清澈的眸子,又聪明又智慧,又天真又无邪,不知如何?竟然下不了手!
脑子闪电般又转上一个念头,再度向他仔细看去,这一看,却被他发现了奇迹。
原来她发觉好康骨格清奇,智慧内蕴,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奇材。
她心头更是一动,不禁沉声问道:“小娃儿,你是何人?”
好康噗嗤一笑,道:“瞧你,才大我几岁就叫我小娃儿?真是倚老卖老。”
这女子脸色一寒,厉声道:“少啰嗦,你到底是谁?一人在此有何企图?”
那少年哈哈一笑,道:“我名叫好康,只不过是个浪迹天涯,随遇而安的小子,既无目的,又无企图..”
正在这时,谷口外隐约传来两声长啸,啸声尖锐刺耳,撼人心弦,显见发声之人内功极高。
绝色女子两道柳眉微微一皱,眼珠直转,面色也随之阴晴不定的变动..
好康看得心惊,嗫嚅道:“姑娘..”
谁知绝色女子手臂一探,快逾电闪的扣上他的腕脉。
好康呆一呆!惊道:“你这是干嘛?”
她右掌又迅即伸出,压上了少年顶门,道:“我要以‘玄门开顶’
之法,导你一甲子内功修为,再传你一套无上刀法..”
好康一呆!道:“是吗?这么好康的事,怎么会叫我好康遇上?”
绝色女子冷哼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学会了刀法,你要替我抵挡敌人。”
好康笑道:“我行吗?”
这女子又一次伸手摸著他的肩胛、胸背等处的骨骼,又探查著他的脉象,道:“以你的天赋异禀,可算是上乘之材,希望倒是很大..”
那谷口的呼啸声,又彼此应和著。
好康又道:“可是,你的敌人已经来了..”
绝色女子道:“我在盘龙谷入口做了手脚,布置了一点简单的阵图,可以将敌人导入岔路,大约可以拖延两个时辰,在这两个时辰以内,看你的造化,也看我的命运如何!”
她语气突变得严厉,道:“现在坐下,收敛心神,抱元守一,不得胡思乱想。”
好康虽然遵从的坐在地上,仍哈哈一笑道:“姑娘何苦开这个玩笑?
短短两个时辰能学到甚么惊人功夫?即使能学得成,以姑娘这等身手,举手之间就将我制住,你都要逃避的人,我又哪能抵抗得了?”
这绝色女子焦急的道:“时间不多,无暇向你多做解释,你要是不遵从我的意思,一掌便将你击毙。”
好康并未被她的话所骇,但他也不再作声了,伸了伸舌头,心头仍是嘀咕著,这事太突然,太离奇了..
绝色女子扣在他顶门的手掌,已开始有一股热流透入顶门,全身一阵暖和起来。
好康内功本有基础,人又聪明,悟性极高,他一面接受这女子导入的真力,一面按照内功心法行功运气起来。
谁知这女子输来的功力忒也奇怪?似阴又似阳,似冷又似热,简直是天南地北大杂烩。
更奇怪的是她传来的内息带著强烈的“淫欲”本质,澎湃汹涌地大量强行灌入,令得这个小伙子全身竟也燥热起来。
好康不得不努力以本身真力相抗,但是不行,这股热流有如长江大河,澎湃汹涌,排山倒海而来,好康只觉得全身七经八脉全都鼓胀刺痛,一个身躯就像吹足了气的气球,似乎要随风飞去..
他神智已陷入昏迷,以往的生活点点滴滴,纷至杳来,全都涌上了心头。
尤其是那个儿时玩伴,青梅竹马,天真无邪的莎兰娜..
那广阔无际的大草原,幕天席地,两情相悦,拥吻、搂抱..
那婀娜刚健的胴体,那热情如火的纠缠,那原始生命的结合。
蓦听那啸声又由谷口隐隐传来,而且就在那前后左右徘徊不去。
这声音的干扰,好康的身躯不由一震!绝色女子扣在好康顶门的手掌有点颤抖,呼吸也粗急起来。
对头敌人被引入歧途,却不用两个时辰就已发觉不对?省悟是被耍了,相互招呼著,又转头向谷口追来。
正在输功开顶的紧要关头,如果再延迟半个时辰,就可功成圆满了,但是却在这时被打断..要是真的被他们这样闯来,不仅自己性命难保,就连这娃儿亦将陪同送命。
而这个年轻人也正在面红耳赤,全身发烫,在爆炸的边缘..
她当然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事实上她输入到他体内的功力,本就是充满了肉欲贪爱的功力,她自己就是一名专门“采补”的魔女。
这是个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她已不能再顾及其他,一咬牙,将他搂入怀中,双双倒入杂草丛中..
顺手又拉过一些枯枝杂草,将二人身边四周做了些最简单的“布置”。
一阵杂乱的脚步,敌人果然又被阵图误导,由附近急奔而过。
她布置的简单障眼术发挥了作用,但是这又能误导敌人多久?
“啊!”她却被这个年轻的好康鲁莽地攻入,疯狂地冲击了。
他本来就已经箭在弦上,这样一阵毫无章法的冲刺,更加速了他的崩溃,很快就要万箭齐发,不可收拾了。
她心中一惊!立刻出指压住他腰际“玉宾穴”与尾椎“焦燎穴”,
一面在他耳畔低语道:“沉心静气,九浅一深。”
好康一怔!九浅一深?甚么是九浅一深?
只听她又在耳边道:“冷静下来,心中默数著,轻轻的九下,再来下深的,千万不要急。”
好康依从她的指导,果然沉心静气,九浅一深,觉得这样也很有趣,渐渐地从腹下丹田传来一股热热的暖流..
她又适时指导著他道:“气走手厥阴心包经。”
好康是练过武功的,不由自主地依著她的吩咐,引导著这股暖流顺著手厥阴心包经一十三穴,一一行遍。
不久她又在耳边低语道:“扣齿吞津,七度一停,气行足太阳膀胱经..”
好康从未听过甚么叫做“扣齿吞津,七度一停”?只听她又指引著道:“很有规律的轻轻咬牙叫做‘扣齿’;不停地用力吞咽口水叫做‘吞津’,每七次‘九浅一深’之后就停一会,做三次深呼吸..”
好康听得明明白白,依言而行,果然奥妙无穷。
又是一股热热的暖流涌了上来,只听她又耳边道:“气行足太阳膀胱经..”
好康不再犹豫,引导这股暖气进入气行足太阳膀胱经,大大小小二十四穴..
片刻之后,这女子又道:“提肛忍尿,长浸浅吸,气转手阳明胃经..”
提肛忍尿他倒是可以体会得到,就是用力夹紧自己的肛门,做忍便、忍尿的动作,但是甚么叫做长浸浅吸?
果然又听她在耳边解释著道:“浸在里面不要动,用提肛忍尿的动作,阳龙自然就会吸取玉泉,导入手阳明胃经。”
好康依言而行,开始有些生疏,不久就熟能生巧,受益无穷。
不久她已指导著他用更多的特殊技巧,将七经八脉者行遍。
好康不知不觉间,浑然入定,物我两忘,只知依照她指示之法反覆行之。
※ ※ ※ ※
谷口外的啸声,那些敌人相互以啸声呼引,又由远而近了。
好康骤然惊醒,叫道:“他们又来了..”同时发觉自己在迷离昏乱之际,竟对她做了这种事?急忙翻身而起,道:“对不起..”
更令他大吃一惊的是,只这片刻工夫,她已由一个绝色女子变得形容憔悴,精神萎靡,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他吃惊道:“你,我..我做了甚么?”
那女子叹道:“也没有甚么,我只不过用速成之法,将全身功力转注给你..”
好康惊道:“用这个方法?”
那女子道:“这就是玄门中最最精巧的‘采补’之术,你好好记住,受益无穷。”
好康道:“采补?不就是传说中的‘采阴补阳’么?”
那女子道:“不,不是采阴补阳,也不是采阳补阴,而是比那些更高的无上妙法,是男女双方互采互补,双方大有增益的方法。”
好康道:“可是却把你害成这样..”
那女子道:“傻子,那是我故要把自己的功力输给你。”
好康无限感动,刚想开口道谢,她却出声阻止,道:“不要向我多来虚套,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我自己的自私。”
好康道:“可是..”
她又阻止,道:“我是已中了‘攻心断魂’剧毒,活不过七天,我不惜以我浑身真力传输给你,令你速成,是要你替我暂时抵挡敌人。”
敌人呼啸之声此起彼落,愈来愈近,她说著,飞快整好衣衫,道:
“现在,我与你自己的命运都交到你的手中啦。”
说著闪身进入那小小崖洞内,面壁盘膝趺坐,调息运气起来。
好康也赶紧整好衣衫,又去找了一些树枝草棘将洞口遮掩起来。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中,敌人已赶至近前..
※ ※ ※ ※
那几人身形好快,一个转眼,八个人已到,站立在洞口,虎视眈眈的注视著好康。
好康定力极高,面对著这多来人,仍是镇静如恒,抬眼向对方打量去。
来人中有五个年约五旬左右的老人,身插兵刃,精神饱满,眼露棱芒,两太阳穴凸起好高,一望而知都是武林高人。
另外三个是年约二十来岁的两男一女,两个少年手持长剑,少女手持软鞭,每个人都是气定神凝,武功均都不弱。
好康嘀咕著道:“那位姑娘,从哪里惹上这多厉害对头来?”
他这声音极为轻微,连他自己还听不大清楚,当然也未被对方八人听去,但他耳边却有人语音细如蚊蝇,道:“甚么高手对头?如果我不中毒,任何一个都不堪我一击。”
好康大惊!这发话之人,分明是隐藏崖洞中的女子已将他的话听去。
这时当面的五个老者中,有个身著蓝绸长衫,背插长剑的老者,已由好康眼神中瞧出他神光湛然,绝非等闲,上前一步,手拂短须,道:
“小哥儿,尊姓大名?‘散花妖女’东九娘是否藏在这洞之中?”
好康不由心头大震!怎么崖洞中的绝色美女竟是大名鼎鼎,黑白两道人物闻名丧胆的“散花妖女”东九娘?
他不相信,他的耳朵是否听错?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发话老者身后一个穿白绸长衫,面如满月的少年,见他默不答话,忍不住说道:“喂,我师父向你问话,胆敢不理?”
蓝布长衫老者喝道:“铭儿,休得无礼!”
回头向那好康,道:“小哥儿可是否愿报上姓名?”
好康这才醒悟过来,见那个名叫铭儿的青年出口伤人,他不禁哈哈一声大笑,道:“我名叫好康,只是个浪迹天涯,随遇而安的小子,不知几位怎样称呼?是哪一路高人?”
蓝衫老者一拂短须,道:“老夫乃是海王门‘七绝掌’周天星,那孩子是我的徒儿杜建铭,冒犯小友之处,请多原谅,请问小友,这崖穴之内藏的可是‘散花妖女’东九娘?”
好康一抱拳,道:“原是海王门周前辈,失敬!失敬,崖洞之内藏的的确是名震天下的‘散花仙子’东九娘前辈,不过她身受剧毒,正在运气疗伤,不知周老前辈有何指教?”
那个杜建铭怒喝道:“明明是妖女,说甚么仙子!”
好康不禁生气,大吼一声:“咄!”他却不知此时的功力倍增,这一吼竟有如青天霹雳,震得杜建铭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心慌意乱。
“七绝掌”周天星见他年纪轻轻,器宇不凡,英华内蕴,又听他这一吼,至少具有数十年功力,但一听他的名号,却是陌生得很?“郝康”这个名字,他从未听人说过。
此刻又见他显然有维护崖洞中的“散花妖女”东九娘神态,心中更是不悦,回过头来向身后四位老人问道:“各位可听说过江湖之上有个甚么郝康的?”
其他四位老者彼此对望了一眼,摇摇头,表示都不知道。
那个少年杜建铭却接口说道:“想是个初出道的雏儿,师父何必自降身分,同他多费口舌?将他料理下来,进洞擒住‘散花妖女’东九娘,岂不是好?”
好康只是向他微微一笑,觉得这少年太过狂傲无礼。
“七绝掌”周天星后退一步,道:“好,铭儿,你去将他收拾下来。”
他的话音甫歇,杜建铭长剑已拔在手中,大踏步的走在好康身前,大喝一声,道:“小子,看剑!”他没有做一句武林中的规矩交代,挺剑便刺,实在狂傲得紧。
好康眉头一皱,正要出手,忽听耳边那细小声音又说道:“敌不近身,不要出招,一出招,便得要制敌于惊惶之中,此所谓‘出敌不意’
也。”
好康是何等聪明之人!他知道是洞中的“散花仙子”东九娘以传音入密功来指示他的功夫,当即屹立如山,不为长剑所动。
只是这一瞬间,那杜建铭剑法不弱,长剑一出手,快如劲风的剑尖便已刺到好康左胸不到五寸。
这时,好康才突然手腕一翻,“天地开泰”,又快又猛的拍上了对方长剑,接著顺势向前一推送,掌沿向他小腹削去。
杜建铭长剑一个把握不住,“铿锵”一声,脱手飞去,幸好他身手甚是了得,足跟一点地面,人就仰身倒射而去,应变得极其干净俐落。
饶是这样,好康的刚掌仍是顺著他的鼻尖而过,削去了一层油皮,一股罡风凉气透进了他的脑门。
杜建铭倒射三丈多远,挺身而起,冒了一身冷汗,他那柄长剑脱手之后,却被身后一个身体修长的白面老者接住。
杜建铭呆一呆!吐口长气,从白面老者手中接过长剑,转身又进。
这小子一招便将杜建铭逼得狠狈不堪,五个老者不禁齐都面色一变。
这时另一个著蓝色劲装的少年,名叫万青,与那个使软鞭的少女,名叫孙兰,双双扑出,大叫道:“师兄,我们来助你。”左右齐上,向好康攻出。
好康一招击退杜建铭,信心大振,见三人又攻来,守著「散花仙子”
所授的要诀,昂然不动。
这时他耳边又听得“散花妖女”东九娘的声音道:“..‘以静制动,后发制人’,‘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切切注意。”
好康天生异禀,聪慧非凡,“散花仙子”只这么简单的说出要诀,他脑子打了个转,当即领悟,心头大喜,暗叹自己白学了几年武功,到今天才摸著门径。
万青及孙兰双双欺身到好康身边,他仍是抱肘而立,不为所动。二人哪知厉害,轻喝一声,万青长剑“顺水推舟”的一招二式,倏地递出。
少女孙兰的软鞭是长兵器,在五尺以外将软鞭一抖,向好康头脖缠
来,一招“巧锁灵蛇”,用得极其灵活。
二人手臂刚一动,好康紧记著「敌一动我先动”之要诀,双臂一张,使出一招“天南地北”,飞快挥出。
他的双掌刚一挥出,对方的兵刃恰好递到,就听得“铿锵”一声,万青被孙兰的软鞭撞得得剑尖倒转,向自己小腹刺来。
孙兰的软鞭也被万青的长剑震得梢头一折,反向自己头顶盖下。
二人还被震得后退数步,方拿桩站稳。
二人大吃一惊!赶紧侧身,勉强将自己兵刃避过,不由得心头大惭,羞愧无地。
杜建铭大声道:“万师弟、孙师妹,不要沮丧,我们三人要是收拾不了这小子,有何颜面见天下人?”
万青、孙兰二人轻吁了口气,一见杜建铭前来,三人联手,再度向好康攻去。
他们三人乃名门之徒,身手俱都不凡,原是自己大意轻人,此刻各具戒心,战在一起,虽然仍敌不过好康,但一时也败不下来。
好康虽然得“散花仙子”导引真力,功力可抵一个甲子的修为,但在拳法上却未学得精奇招式,这一番与三个敌人再度交手,只能打个平手了。眨眼数招过去,好康不由得焦急起来。
正在他焦急无措之际,蓦地耳边传来的“夺夺”之声,那声音极其轻微,好似竹枝拍在石上所发出来的音调一样。
好康听得这奇异的声音,不禁一怔!心神大受鼓舞,挥舞双拳,向三个敌人猛攻过去。
但三个敌人却是毫无惊讶之色,仍在狂攻不已。
好康再向一边的五个老人看去,五老亦是浑然不觉,每个人都睁著大眼,紧盯著斗场。
好康心头已然明白,这发出以竹击石的“夺夺”之声,定是“散花仙子”专为自己发出,除了自己,别人是听不见的,但他不懂这个神秘的仙子,此举竟含著甚么用意?
奇怪的是,那竹枝击石之声,却是随著好康递出的招式而发,一起一落,极有节奏,刚好合上好康所出的招式。
在好康刚要变招,竹枝击石之声刚好击在招式发出之前,这一招刚要使完,那击石之声恰好也发出最后一声,随著招式同时收住。
好康倒是极感兴趣起来,他边出招,边注意著那“夺夺”之声,数招过去,他的心神却与那击石之声相融合,不再是那击石之声随著他的招式而拍击,而是他随著拍击之声而出招。
击石之声重而快,他的双拳出招也快而沉,击石之声轻而缓,他的双掌出招亦是慢而轻。
有时上半招是慢,而中途却变得急如骤雨,有时上半招快,后半招突然一变为缓缓推出。
此刻,他倒不是同三个敌人在交手,而是藉三个敌人循著击石之声,在演练自己拳法中之极高极奥之学。
好康原是以好奇及好玩的心理,藉著竹枝击石之声而出招,到后来他顿然大悟,这竹枝击石之声,却是含有深意的。
他是何等聪慧之人,这一领悟其中道埋,不仅精神大振,而拳法也大大转变,招招都是精绝之学。
这一转变,三个敌人不但大骇,连旁观的五个老人亦是惊心动魄,他们哪曾见过这一趟普通拳法,在这个少年手中却突然运用得这般精妙绝伦,他们不仅见所未见,而且听也没听说过。
奇怪的是,好康每一招随著击石之声发出,堪堪可以将敌人伤在刀下,而那击石之声突又转变,化为下一招。
好康先是不解?后来在脑子里打了几个转,却恍然明白,这是“散花仙子”不欲他伤害敌人,而是令他藉这三个敌人来演练功夫。
杜建铭三人被他这一趟精绝刀法杀得险象丛生,虽然没有伤害性命,可累得汗水淋漓,气息急喘了,最令他三人痛苦的是,他拳拳纠缠得三人要想脱身,跳出圈外也不可能。
站立一旁五老中,一个红脸矮胖老者,他是太极门中第一高手,名叫“红脸判官”杜子羽,大骇道:“这娃儿这等了得,倒是生平所仅见,不知是哪一位高人门下?”
另一个身形修长、白面长发的老者,名贺良,是白云庄的第三庄主,他接道:“这娃儿第一招用的是‘天地开泰’,接著是‘天保九如’、‘东西相应’,分明是‘六合拳法’,难道他是六合门下?”
在他身旁的秃头大眼、五短身材的,姓王名中,他是黑鹰岭的第一教头,他摇摇头,道:“不对,六合掌、六合刀,虽属六合门,但流传江湖甚广,一个起码武师都懂,六合门不过练得精一点,据我看来,这娃儿的刀法要高过六合门甚多,就是六合门掌门人也万万赶不上他。”
五老正在议论时,场中可起了变化。
好康循著竹枝击石之声与杜建铭、万青三个少年男女斗了将近二百招,在这二百招中,他得著击石之声的指导,将一套“六合拳”法练得出神入化了。
每一个变化,每一个玄奥,他都从击石之声中融会贯通出来。
吃苦的倒是杜建铭等三人,进攻不能,脱身不能,累得气息急喘,汗水淋漓。
这时“七绝掌”周天星等五老心头大骇!知道三个门徒继续与好康战下去,不被杀死,也会被累死。
五人不约而同涌起一个心理,再过片刻,如果三人脱不了身,顾不得身分,要出手相救了。
好康利用三个敌人,将一趟“六合拳”法练得出神入化,心头大喜,此刻他却不愿同他们三人再纠缠下去,但也不愿伤害他们,希望击石之声停止就好收招,放过三人。哪知击石之声并不停止,反而声音转变得一阵沉浊而疾了,似乎充满了一股真力,就要暴涌出来。
好康是不由自主的就随著这声音,双拳施出一招“天旋地转”,拳随身转,如风卷落叶,听得数声金铁交鸣之声,杜建铭、万青、孙兰三人的兵刃脱手飞出,接著听得三声闷响,三个人亦被拳风震得甩出数丈之外,口吐鲜血,仆倒地上,起不来了。
好在那击石之声还不猛烈,因之好康双拳透出的劲力亦不够强,否则三人哪有命在?
好康知道这是“散花仙子”心存仁厚,不欲他自己多伤害性命。
对方三人一被震倒于地,五老齐都面色铁青。
海王门“七绝掌”周天星、太极门“红脸判官”杜子羽、白云庄三庄主贺良等三人,赶紧赴前相救。
黑鹰岭那秃头大眼、五短身材的“火眼金鹰”王中,怒气填胸的慢步走出,指著好康道:“好拳法,好功夫,老夫黑鹰岭王中来领教几招。”
好康气定神凝,怀中抱刀的一拱手,道:“岂敢,岂敢!前辈如要教训,晚辈只好奉陪。”
黑鹰岭“火眼金鹰”王中乃江湖上一流高手,好康早已闻名,他不敢大意,严阵以待。
王中反手取出一对日月双轮,不再答话,欺前一步,左轮往上一引,以吸敌人视线,右轮快如急电的横切下腹。
这时,那竹枝击石之声不再发出来,全由好康自己运用了,他经过上一场打斗后,武功、器宇似换了一个人,定力更是加强。
“火眼金鹰”王中未出招前,他则静如山岳,在“火眼金鹰”臂一动,双轮未出手时,他的双拳又疾又猛,一招“上下交往”,由上而下的挥出。
他的拳一出手,刚好“火眼金鹰”王中的日月轮递到,拳与轮一相
接,“铿锵”一声,“火眼金鹰”王中左手手心一热,一个把握不住,左轮飞上天空,人也被震得“蹬蹬蹬”连连退后数步。
好康只是身形摇晃了几下,脚步却未移动半步。
“火眼金鹰”王中大骇!拾回左轮,楞然不知所措?
好康经过“散花仙子”施用佛门开顶大法,导以数十年真力后,内功非同小可,而且他的拳法是适才所学来的以快打慢,四两拨千斤之法,故而“火眼金鹰”不敌了。
一招便将一个黑鹰岭的教头击得丢去兵刃,其他四人再也顾不得身分,替受伤的杜建铭等人推宫过血,喂了一枚丹药后,五人舞著兵器,齐向一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大孩子好康进击。
海王门“七绝掌”周天星是个较有机智的人,来到好康身前一拱手,道:“老夫海王门‘七绝掌’周天星,不知小侠是六合门的高人,多有失敬,我等海王门、太极门、黑鹰岭、白云庄、五爪帮与六合门交谊甚厚,与小侠倒是一家人。”
好康怔了一怔!道:“是么?”
周天星又道:“‘散花妖女’东九娘专门勾引男子,大行‘采补’,乃天下黑白两道深恶痛绝之人,小侠何必自毁身誉,替妖女卖命?请小侠撤身了事,不要涉及这趟浑水才好..”
其实,他五人从未听说过六合门有这么一个杰出少年,周天星见他功力过强,又见他使出的是“六合拳”法,故抬出六合门将他套住,以拉交情。
谁知好康却大笑道:“老爷子,你弄错啦,我只有几个六合门的朋友,我却不是六合门中人,你这交情白套了。”
“七绝掌”周天星阴险的一笑,道:“小友既不属于武林各门各派,更是再好不过,那就即请离开,不要涉及这一趟浑水。”
好康豪性大发,哈哈仰天大笑了起来,道:“江湖上以信义为先,不论东前辈为人如何,在下既应允替她抵挡一阵,当不能自食其言,更何况她已中剧毒,活不过七日,各位何必一定要赶尽杀绝,不容她落个全尸呢?”
五爪帮的许同是个火爆性子人,再也忍受不了,大喝一声,道:“各位不要多费唇舌,咱们一齐上,不相信就收拾不了这小子!”
说著当先排开众人,一摆手中竹节钢鞭,向好康攻去,其他四老唯恐许同有失,亦各挥动兵刃,相继出手。
好康面对著五个高手,定力再强,也不免有点慌张起来,而那“散花仙子”东九娘这时却又无声无息,完全不给他任何指示。
好康牙一咬,抱元守一的挥舞著双拳,将适才从击石之声中学来的“六合拳”精绝拳法使了出来。
这五老乃江湖上一流高手,即使好康得著一甲子内功修为及一套精绝拳法,以一人敌五个一流高手,二十多招后,就感到刀法运用的不灵活了。
这一番的搏斗,较适才的情形大不相同,“红脸判官”杜子羽及“七绝掌”周天星的两支长剑如两条矫龙,剑剑刺向好康全身各大要穴。
“白面秀士”贺良一柄折扇,拍、打、点、削,招式神出鬼没,“火眼金鹰”王中的日月双轮,及五爪帮许同的竹节钢鞭是两件重兵器,劲大势沉,舞得呼呼作响。
又过了二十多招,好康渐感五人压力愈来愈重,自己的一套六合拳法虽使得精绝,要想伤人却不可能,而且再斗下去,自己准难讨好。
好康是背著崖洞而立,他不仅要抵抗敌人攻势,而且还要抵抗敌人不得窜入崖洞之中伤害“散花仙子”东九娘,因此功力便大打折扣了。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竹枝击石之声传来,“夺夺”之声震入每个人耳膜!这次击石之声,不是专给好康一人听的,而是令得在场的人齐都听得清清楚楚。
好康感到奇怪,为甚么击石之声要令每个人都能听得到?
他不敢分神,一面拒敌,一面注意那击石之声的音调。
五个老人一听得这击石之声,面色迷糊的相互对看一眼,于是各人出手也不免慢了一丝。
这一来,好康的压力减轻。
这次击石之声却又怪极,起落之间不但没有半点节奏,而且每次所发出来的声音,不是击在每个人的招式之中,便落在招式要收未收,要变未变之际。
五老那等高人,渐渐的被这竹枝击石之声将心灵迷惑,招式出手,就随著击石之声而变化。
好康也不例外的,亦随著转动手中双拳。
过了数招,好康突觉得手中双拳,随著击石之声使出来招式大是不同,不仅迟滞呆板,而且有快有慢,似乎与他适才所学的精绝刀法离了谱。
他反观五名老人亦是同他一样,使的招式更是不成章法了,有时五人的兵刃明明可以乘隙而入伤害自己,不知那击石之声恰于此时连连击了几下,就将那一式分开。
好康何等聪明智慧,脑子一转,恍然大悟!立即明白个中道理,知
道这是“散花仙子”东九娘故意在扰乱五人心灵。
按说东九娘既有这种用意,为甚么不用传音入密功夫告诉好康,可是好康已想到东九娘也是藉这机会考量他有没有这个悟性,明不明白这个道理。
好康一了解这个用意,立即抱元守一,不再去听那竹枝击石之声,定神凝气的又将一套六合拳法的精绝招式,一招一招的使了出来。
五个老人哪能领悟到,这竹枝击石之声是在扰乱他们的心灵?硬是被那声音将各人所使出来的招式弄得不成章法。
“七绝掌”周天星为人较为机智,见好康原先拳法散乱,此刻却又精绝无伦,心头就犯起疑来?但他还没有领悟个中原因,只是猛提一口真气,使出海王门海王剑法中七奇招之一的“瞒天过海”,长剑一挥,明的刺向好康咽喉,实际暗藏变化,转刺小腹丹田。
要知这五人不是等闲人物,出手极有分量,尤其“七绝掌”周天星的海王门七奇招,更是凌厉绝伦,就是一般高人也难躲过。
他长剑剑尖刚指向好康咽喉之际,好康双拳横著一扫,击退了“火眼金鹰”王中的日月双轮及许同的竹节钢鞭、“白面秀士”贺良的折扇三般兵器,顺著转了过来,就向周天星的长剑拍去。
哪知周天星的长剑刺向咽喉却是虚招,好康双拳刚转过来,他的剑尖往下一沉,快如疾风,突向小腹丹田点去。
这一下吓得好康大惊失色,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蓦地那竹枝发出一声极大的音响,“铿”然一声,震人心弦!
这一音调不但极大,而且短而急,一声“铿”发出,而无余音,立即中断。
这一声发出,五老人五般兵器就随著「铿”然一声,将兵刃各停在空中,不收不送,不进不退,如五个木雕泥塑的人一般。
好康正吓得一身冷汗,虽是愣一愣,脑子如闪电般的快,知道再不动手,等待何时?当下气纳丹田,劲贯右臂,双拳使出一招“拨云见日”,刀光闪动中,五老人五般兵器齐都脱手飞去。
接著又使出一招“刀砍乱麻”,指尖一圈,立掌如刀,飞扫而出。
五老人肩井穴上各都现出一道数寸长的斜口,殷红血水汩汩流下。
五老人在手中兵器被震出手,人已惊醒过来,正要撤身后退,可是好康第二招出手太快,就老老实实的各挨了一掌。
这还是好康存心仁厚,不然,五老哪有命在?
五老各捂著伤口,面色苍白,又急又气得全身发抖。
“七绝掌”周天星带著哭音的嗓子颤抖的说道:“今天我们五大门
派算是栽到家了,小子好康的恩赐,我等要是命长,不会忘记今日之赐,再见。”
说著,兵器也不要了,带著三小狠狠的奔出谷口,转眼不见。
好康一双肉拳连伤了五老三小,大获全胜,立在当地呆了一呆!喃喃自语道:“今日可与天下五个大门派结下大仇啦。”
转念一想,这些人也应该惩治惩治,想著想著,不禁仰天哈哈一阵大笑..
身后忽有一个声音说道:“好笑么?”
好康回头一看,原是“散花仙子”已从崖洞走出立在身后,喜道:
“仙子..”
东九娘道:“人人都叫我‘散花妖女’..”
好康立刻义愤填膺,大声道:“谁要再叫你‘妖女’,我就割他的舌头。”
东九娘倒是有些感动,却又叹道:“只怕你永远也割不完,还是算了吧,反正我听得多了,也不在意了。”
好康道:“你真的是妖女么?”
东九娘道:“年轻时刚出道,的确被江湖朋友称为‘散花仙子’,只因为..后来..”
好康虽然初入中原,却也听人说过,“散花仙子”天仙般的绝色,三十年前就已名动江湖,只因为后来名声的确不好..
刚才见她还是个绝世美女,此刻将全部功力传给了自己,竟变得如此苍老憔悴,弱不禁风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阵愧疚,伸手来扶住她,柔声道:“你中的毒不要紧了么?”
东九娘叹道:“怎么不要紧?今天不算,也活不过五天啦..”
好康急道:“这怎么办?”
东九娘轻轻一笑,道:“我现在看起来虽然很糟,真要遇上敌人,也还是可以放手一搏,就像刚才那几个老家伙,我还是不会放在眼里。”
好康道:“既然如此,为甚么不亲自出手,偏费这么大的曲折,用采补之法传我内功,又指导我‘六合拳’精绝拳法,要我拒敌..”
东九娘冷冷说道“我之所以借你出手,只是想将我一身绝学,在死后不致失传。”
好康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你是想收我做徒弟?”
东九娘一摆手,将他的话锋打断,道:“慢来,慢来,谁说收你为徒?我‘散花仙子’东九娘在祖师爷神牌前立过重誓,永不收一个徒弟。”
好康呆一呆!叹道:“既然如此,你传我功力,我替你拒敌,恩德两消,谁也不欠谁,既不收我为徒,我应该再陪你最后这五天..”
东九娘大喝一声,道:“胡说!我传你武功,不是要你留下来给我送终。”
好康道:“可是你中的毒..”
东九娘:“这毒并不是完全无药可救,我会亲自跑一趟南疆,现在,你且为我做一件事。”
好康道:“做一件事?好,你只管吩咐,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小子好康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东九娘从怀中取出一条细细的金质项炼,上面还垂著一块杯口大小的墨玉,光可鉴人,晶莹可爱,递到好康手中,道:“你替我保管这个,一年之内,如果我有幸不死,我会再找你取回..”
说完掉头而去,奔行甚速,转眼就已不见踪影。
好康望著她的背影,想著刚才这段离奇的遭遇,惆怅痴立良久,这才将项炼套在自己脖子上,转身离去。
※ ※ ※ ※
三天之后,好康又回到这间酒店。
今天却不知是甚么原因?凤栖台游客零落,凤鸣寺冷冷清清,这家酒店也是门可罗雀。
就连店小二也换了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高瘦汉子,含笑招呼著,先送上一杯茶来,问道:“客官可是要吃饭么?”
好康剑眉微皱,觉得现在就吃饭的确是太早了一点,如果说不要吃饭的话,那又跑进店来干甚么呢?
店小二精明干练,阅人甚多,一见好康神情,就知是初出远门的稚儿,不免有点土气,当下微微一笑,道:“这时吃饭最好,等下客人一多,却就难啦。”
好康原本有点不好意思,现在却正好顺口说道:“好吧,那就早点吃了也好。”
店小二一面用本就不甚干净的布抹著桌子,一面随口问道:“客官高姓大名,是旅游?还是经商?”
甚少有店小二要打听客人姓名的,但是这好康并不介意,也随口答道:“我叫好康,我是来等人..”
店小二道:“哦,客官想吃点甚么呢?”
好康道:“随便甚么,只要好吃的就行。”
店小二点头一笑,暗笑这小子好土,却又要假装派头,真是好笑,
随即转身而去,但却又回头问道:“客官要喝点酒么?”
好康点头笑道:“要啊,半斤就好啦。”
店小二心中正在暗想:“看不出这小子土里土气,他还会喝酒哩。”
但当他一眼瞧见这好康正在咧嘴微笑,露出满口白牙,双颊并有两个深深的酒窝,不禁为之一呆!原来这小子乍看毫不起眼,但若是多看几眼,竟是这般俊秀。
也许是好康刚才那一笑,别具一番气质和性格,并有几分潇洒劲儿,店小二无法领会,只有以“俊秀”二字来代替。
※ ※ ※ ※
不久酒菜送到,好康大概无甚急事,正在独自慢慢的自酌自饮。
蓦然,从外面匆匆忙忙跑进一位瘦瘦弱弱,看来顶多十三、四岁的小男孩。
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头上扎了一个冲天小辫,腰下挂了一柄短剑。
由于他穿的是一身黑衣,更显得肤白皮嫩,粉妆玉琢,煞是逗人喜爱。
只不过小脸蛋有点脏,尤其是用衣袖胡乱地抹鼻涕,弄得像猫胡须一般..
只见他一跑进店来,黑溜溜的大眼向店内四周扫了一眼,随即奔到好康桌前,伸手抓了一只鸡腿,咬了一口,又望著他展齿一笑,一面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又摇了摇小手,意思叫他不要声张。一溜烟,躲进屋角,并在靠墙的杂物后面蹲了下去。
但那黑溜溜的一双大眼,全神注视盯在大门口,显然他是在躲避甚么人的追捕?令人频生同情之心,但他那样儿,却又实在刁钻顽皮,惹人喜欢。
好康微微一笑,装做没有见到,仍在自斟自酌。
没有多久时间,但觉人影一晃,又从店外奔进一位,也是头上扎了一个冲天小辫的人来。
只不过这人的冲天小辫却是雪白如银,定神一瞧!原来是一位身著灰衣的瘦小老头儿,所以头发全是白的。
以这老儿满头白发看来,最低也有六旬以上,但他却生具异相,火眼、平鼻、尖嘴,再加身形瘦小,那样子活像一只老猴儿,但却是精神奕奕,毫无龙钟老态。
店小二正要上前招呼,只见老猴儿进店以后,一直向那好康桌前走去,连四处望都不望一眼。
店小二一赌气,站著不动,冷眼旁观,先前那孩子聪明伶俐,这老儿却又这么直硬,老少二人大不相同。
这时,好康正好为自己又酌了个满杯,但刚一酌好,却被老猴儿一伸手将酒杯端了过去,接著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净。
好康个性倒是真好,不但没有生气,而且抬头望著老猴儿咧嘴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老猴儿一杯酒下肚以后,酒杯一伸,哑著嗓子道:“再来一杯。”
好康毫不在意,果然端起酒壶,再给他倒上。
老猴儿又是一口干掉,像是极为过瘾,抹抹嘴角,道:“嘿,年轻人,你可曾看到一个孩子么?”
好康下意识地向屋角瞄了一眼,只见那孩子正在向自己连连摇手,随即连忙故意向一旁的店小二望去。
这时在他心中,似乎不愿直说,但又不想欺骗,同时也在想:“你这老儿为何不问店小二,却要问我?大概是你看我长相敦厚,欺我老实。”
这些复杂的心理,虽在脑中盘旋缠绕,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只见他又咧嘴一笑,问道:“老人家,您说甚么?”
店小二在旁暗吃一惊!原来这小子不但不傻,而且还精得很哩,居然能够提出这种绝妙而又自然的反问。
只听那老猴儿又在问道:“老夫是在问你,看见我那师弟没有?”
好康像是放下了心中一块重石,轻轻舒了口气,又斟了杯酒,向老儿面前推去,又含笑问道:“请问老人家,您那师弟长得甚么样子?”
老猴儿将酒一口喝干,这才道:“我那师弟大概有十四岁,一身黑衣,皮肤却是很白,头上也学老夫一样,扎了个冲天小辫..”
好康接口问道:“那您找他要干甚么呢?”
老猴儿答道:“找他回去练功啊!唉,老夫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乱跑,人又那么小,被别人卖了他还不知道哩。”
好康点了点头,既是师兄弟,而又是找回去练功,看来只是那孩子太顽皮了一点,其实这老猴儿却并无恶意,想来我是应该告诉他了。
但斜眼一望,见那孩子小手猛摇,却又犹豫起来。
耳际间却听老猴儿又在问道:“喂,年轻人,你到底看见没有?”
他这次的声音很大,似乎有些儿火气?
好康摇头一笑,虽然没有作声,却向墙角翘了翘嘴。
忽见老儿身形一晃,掠了过去,喝道:“原来你这小子躲在这里,哼,这次看你再跑!”话声中,已经将那孩子一把揪了出来。
听松阁(www.book.ga) |
返回 |
下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