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少女不欢 何不欢不禁打个寒噤,道:“那么,你杀了很多人?” 亚马道:“当然,天下还有比杀人赚钱,更便宜、更舒服的工作么?” 何家兄妹面面相觑,不会回答。 亚马叹口气道:“你们兄妹俩出身豪门望族,虽然练成了一身武功,也经历过 大难,也知道江湖上不少事,但终究缺乏真正经验,我的事说了你们也不懂……” 这几句话听来他似乎未醉,但他接着竟自放开喉咙唱歌,又显得醉态可掬。 ……纵然不能长相聚,也要长相忆;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是甚么小秘密?世上除了那黑衣少女以外,还有谁能会得此意? 若问亚马醉了没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所以那少女何不欢扶他回房之时问他 醉了没有?他也回答不出。 不过他却沉迷于她身上的香气,以及她富有弹性充满诱惑的肌肤…… 可惜路程很短,很快就回到房内,和衣倒在床上,发出鼾声…… 何不欢伸手入怀,已经触摸到那柄小小的毒剑,她只要轻轻的割破他一点点皮 …… 但是她不敢动手,这个人到底醉了没有? 而他躺下的姿势虽是那么的“撩人”却又是那么的“无懈可击”似乎随时可以 像豹子一样的弹起反扑! 呆望着他那天生英锐挺秀的气质,他那健康却不粗壮的躯体,他那大大张开的 双腿,中间有丰厚饱满的贲起…… 想起昨日在林中,一场抵死缠绵,欲死欲仙的滋味,何不欢霎时脸红心跳…… 但是她仍是不敢出手,她沉默地望着他,良久良久,忽然叹口气,正要颓然退 出房间,忽听他在梦魇:“不要走……” 何不欢的脚,竟像是被钉在地板上,再也拔不动了…… “过来……来呀!” 何不欢一颗芳心怦怦乱跳,这不就是他们约定好的计划么? 他们约定好要找机会灌醉他,再由她去接近他…… 何不欢终于一咬牙,先去关好门窗,再回到他的床边…… 一下子就被他拦腰搂住…… 一下子就被带得仆倒在他身上…… 一个热烈的吻就已将她的嘴堵住…… 他那只该死的手,不知道按住了背上甚么穴道?令得她全身酸软无力…… 那该死的另一只手,已飞快的剥光了她的衣物…… 她的头发间还有一支淬有巨毒的发簪,只要在他情欲最高亢时,刺破他一点点 皮…… 但是几次想动手,却总是下不了狠心…… 不知他是有意无意,他将她的双手大大地推到两侧去。 双脚又被他排在外面,她被死死地抵在床上,接受他那一波波排山倒海的攻击, 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很快地,她又被推上了欢愉的高峰。 再怎么也会耐不住的呻吟,终于爆发几声尖叫…… 终于彻底崩溃…… 除了努力喘息争取空气,她几乎已无法思考…… 门开了,何不凡进来,冰冷的长刀,刀锋抵在她胸口,抵在她那高耸的双峰上 …… 何不欢从甜美的梦中醒来,尚未见到那可怕的刀锋,就已发觉那匹种马已经不 在…… 枕上仍有他粗犷的气息,胯间仍有他秽物残留…… 一阵甜蜜与幸福又涌起,却又一跃而起,心中喘喘难安…… 何不凡用咬牙的声音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很狂、很放纵?” 何不欢承认道:“他实在太强了,我忍不住。” 何不凡冷笑道:“怎么没有下手?是没有机会?还是舍不得?” 何不欢叹道:“我怎能舍不得?他不死,我就得死……” 何不凡叹了口气,长刀收起,道:“现在知道还不迟,咱们谈谈正经事……第 一、我找机会近身刺杀他的机会不大,一击失败就永无机会。第二、用迷药亦十分 困难,你看见没有?他虽然醉眼蒙胧,但同一壶的酒你我不喝他绝不先喝。第三、 他对你虽然很有意思,但他仍然不让你有任何下手的机会……” 何不欢道:“这种人谁能暗算他?唉!这匹种马当真名不虚传,他简直不是人!” 门窗全都紧紧关闭,但银灯未熄。 灯光照见床上的这个赤裸人体,虽然躺着仍然看得出那她双肩瘦窄,胸前双峰 高挺丰盈,腰很纤细灵活…… 而最突出的不是她如画的面貌,亦不是白皙肌肤,而是浑圆修长的双腿交接之 处! 任何女孩子有这么一双性感的长腿,绝对可以颠倒无数男人了。 何不欢的躺姿很诱惑,尤其双腿相并微曲,那是一种令男人“爆炸”的姿势。 何不凡亦很年轻,全身只有左臂有布扎着,身体其余部分仍旧是个十足健康的 男人,眼看着她这“爆炸”的姿势,他也快要爆炸啦! 他扑身而上,她却一滚就跳下床来,怒叱道:“你身上还有伤,不适合做这种 事!” 何不凡喘息着道:“我的伤我自己知道,不要紧……” 何不欢却匆匆抓起床单裹住自己,咬牙道:“我刚刚才经过一场剧烈的肉搏, 我那里还痛得很,我已经不行了!” 何不凡不得已,只好叹气道:“唉……” 这房间里安静了许久,只听何不欢又道:“如果我们任务失败,回去后,老大 会不会也对我们动用家法?” 何不凡道:“一定会,任何人都不能例外……虽然我们算是最佳搭挡,立功屡 屡,但也不能例外。” 何不欢道:“我本来已有点兴头,现在好像忽然掉在冰窖里……” 何不凡道:“你放心,咱们永远不许失败!明天,亚马一定会变成死尸,我担 保。” 何不欢道:“真的?” 何不凡道:“你听过唐天翔与巴洛这两个人没有?” ……纵然不能长相聚,也要长相亿;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今天是“小秘密”与他约好的日子,亚马果然来到这片约定好的小树林。 树林很小,小得除了他自己,就再也藏不下别人,甚至如有任何人走近,他亦 可立刻发现。 他在树林内,以枯树叶生起火堆…… 火舌熊熊喷跃,发出“劈啪”声。 大白天,而天气也不冷,烤火取暖么? 天气不对,烤东西吃么?又没有任何可以烧烤材料。 他只不过走到一处干沟,果然见到三块青石…… 他解开裤子蹲下,假装出恭,却伸手在青石下摸索,果然找出一个圆形钢筒。 旋开盖子,从里面抽出两页纸,纸上写得麻麻密密。 他详细看了一遍,竟然就已恨得牙痒! 假装出恭完毕,伸手一按,钢筒深深埋入泥上,再也没有痕迹…… 系好裤子出来,又将这两页纸投入火堆…… 火光闪亮了一下,那张纸已消失无踪…… 第二张纸跟着飘落火舌中,纸张作最后挣扎,发出一些光亮,然后又归于虚无 …… 纸像灰蝴蝶飘飞在天空…… 但纸上的字,也就是一些代表冷酷现实的资料,并未化为灰烬消失,而是藏在 亚马脑中…… 远在襄阳城,一个富有又有势力的秦老员外,一定不知道亚马这个人,更不会 知道亚马正在想他。 这份资料供给亚马多种情事细节,要他设法找出一个杀死秦老员外的妥当办法。 如果这秦老员外只是个普通老员外,当然不必多费脑筋,更轮不到亚马出马。 他不是普通人,他姓秦,老员外单名一个“烈”字,但二十年前的真正身分, 是“半匹狼”端木通。 这“半匹狼”可怕得你难以想像,难以形容;不但是第一流顶尖的职业凶手, 而且是极阴险淫邪的那种人物。 尤其是“淫”的方面,简直可以形容“只要是女人都行”。 总之亚马这次要去杀的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小秘密”不惜任何代价,包括一 万两黄金,包括牺牲自己肉体色相,一定要这个秦烈从世上消失! 当然这些资料都很详尽,例如现在改名换姓,叫做秦烈的“半匹狼”端木通, 只有一个儿子叫秦叔泉,已娶媳妇,媳妇也是襄阳人,姓王芳名筱蝉。 但秦烈本身已经极难对付,平日深居简出,而又聘请了不少高手做护院武师, 这个人确实很难杀死。 亚马愈想愈感到险阻,困难重重,禁不住叹口气。 亚马孤独清净地骑马走了一程,忽然热闹起来。 原来前面的路旁有一座凉茶棚,而何氏兄妹也在凉茶摊喝茶。 何不欢的瓜子脸溢散青春娇艳,宛如雨露充足的初夏,芙蓉盛开,既美丽而又 充满诱惑魅力。 亚马本来已收缰勒马,但看了何不欢一眼,轻叹一声催马行去。 何不凡却奔出茶棚来,拦住马头,道:“马兄,喝杯茶再走……反正路很长, 迟一点、早一点都没有分别。” 亚马道:“是么?你确知前面的路很长?” 何不凡道:“漫漫人生路,何处是归途?你说长不长?” 亚马叹道:“但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人生之路再长,迟早都会走完 的。” 何不凡道:“正因为如此,有些忘不了、丢不下的,当面不可错过。” 亚马想了一下,面上慢慢露出笑容,但眼睛却显得更冷酷更明亮,道:“好, 喝杯茶聊一聊也好。” 茶亭内只有一对可怜兮兮卖茶的老夫妇,此外就只有何不欢,用春花般娇靥迎 接亚马。 她亲手倒一碗茶给他,道:“茶叶是我们自己的,最好的茉莉香片,你尝尝看 ……” 亚马接过茶碗,吸了口气,道:“好香……茶碗也洗得很干净,谢谢……” 他托住茶碗往嘴边送,但动作很慢,好像怕碗内滚茶溢出。 忽听得一声凄厉惊惶尖锐的马嘶,就像是忽然被人砍了一刀那样的嘶鸣,亚马 把沾到唇边茶碗栘开,讶道:“我的马,奇怪……” 何不凡与何不欢也一齐转眼望去,只见那马又蹦又跳,却立刻又恢复平静,完 全无恙。 二人又紧急回头,只见亚马正仰脸把最后一滴茶汁也倒入自己口里,放下茶碗, 咂咂嘴巴道:“果然好茶……” 何家兄妹互望一眼,会心而笑。 何不凡道:“马叫是很平常的事,你干么认为奇怪?” 亚马道:“不是马儿叫奇怪,而是你们转眼看它之时,有没有奇怪感觉?” 何不欢摇头道:“没有呀,我只不过转一下眼睛而已。” 何不凡突然露出深沉神态,缓缓道:“有,我感到有一阵寒冷,似乎是杀气弥 漫。” 亚马的手仍执着茶碗,微笑道:“那是因为我怀疑这碗茶有问题,我想杀人。” 何不凡心中已经笃定,傲然笑道:“你想杀人?不!亚马,你错了,简直大错 特错;是有人想杀你,绝对不是你杀人。” 何不欢起身退后数步,面色十分沉重,因此使她看起来像一块石头,而不再是 一朵鲜花。 亚马道:“难道是你想杀我?别忘记我帮过你忙,救了你妹子。” 何不凡右手已按住刀柄,冷冷道:“我不会忘记,因为是我给你机会救她的。” 他没有立即动手,显然是在等喝下去的那碗茶药力化开。 亚马似乎不知,开口道:“原来那四个蒙面黑衣人,根本就是你安排好的人?” 何不凡道:“为了引你入瓮!” 亚马道:“不过当时我有两件事想不通?现在正好向你请教。” 何不凡道:“哪两件事?” 亚马道:“你们为何要苦心积虑,要向我下手?” 何不凡道:“因为我们是杀手,有人出钱要我们下手!” 亚马讶道:“是谁?是谁要买杀手杀我?” 何不凡冷哼道:“你现在执行的任务是杀手,这句话本就不该问!” 亚马更是吃惊,道:“你们已经知道我是杀手了?” 何不凡道:“我们不知道,我们的老板知道。” 亚马道:“你们的老板是谁?是不是红石堡主?” 何不凡兄妹紧紧地闭着嘴,他们仍坚守杀手的职业道德,绝不透露顾主的身分! 亚马冷笑道:“你们却应该知道,要杀我并不容易,搞不好会连命都赔进去, 所以你们该提高价码,多要些银子才对……” 何不凡道:“一万两黄金,你说够不够?” 亚马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道:“一万两黄金?想不到我还能值这么多钱……” 接着又长叹道:“这倒好,我为了赚一万两黄金,答应冒险去杀人,却有人花 同样一万两黄金买杀手要杀我……真是身兼杀手和被杀双重身分,是猎者又是猎物, 哈哈……” 突然脚步踉跄,重又坐稳…… 何不凡悄悄向妹妹一笑,面有得色,而何不欢的面仍极凝重,对这个极危险的 “江湖野马”深具戒心,负伤的野兽会不会反噬? 到底谁是“猎物”?谁又成为“猎者”?等到最后尘埃落定才知道。 亚马仍然托住茶碗,全身姿势都很懒散,正如猎取其他动物维生的肉食猛兽, 如虎、豹等,面对猎物时往往装出不注意、不感兴趣神态,但眼睛却锐利如鹰隼。 何不欢竟从内心发生惊惧,颤声道:“亚马,我们除了拚出胜败生死之路,还 有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亚马失笑道:“不是你们为了一万两黄金要杀我么?” 何不欢道:“可是……” 何不凡厉声道:“住口,难道你不知道你这样已经先输了一半?” 何不欢发抖着道:“不是输了一半……根本就完全输了!” 何不凡咬牙道:“不,还没有,我们还有人……” 亚马终于向何不欢说道:“如果你前天问我,便有其他路可走,但今天没有了, 因为你已不能在三十招内把他劈成三截了……” 何不凡、何不欢一齐变色,是真正出自内心的震惊! 这些话本是在夜半无人私语时说的,亚马怎能得知? 难道他就在窗外? 难道那天他就已经起疑? 既然他知道第一晚对话,第二、第三晚当然也不例外…… 而且除对话外,其他的事,他会不知道么? 何不欢突然尖叫一声,道:“你偷看、偷听我们?你不是人……” 何不凡立刻恢复冷静,沉声道:“何不欢,到了生死存亡关头,还说这些做甚 么?” 但何不凡双手一分,已抽出那把长达五尺的尖刀,刀身闪耀炫着精光。 亚马道:“何不凡,你怎么敢保证今天一定能取我性命?” 何不凡道:“我有强力后援!” 亚马道:“强力后援?例如是谁?” 何不欢道:“四川唐家的毒药及暗器手法,天下第一,你大概不会反对,唐天 翔这人你亚马当然听过!” 亚马道:“原来是他……” 何不凡又道:“还有一位是近身肉搏的专家巴洛,想来你亦听过这个名字吧?” 亚马道:“真是他们两个?我几乎不敢相信,他们都是当今第一流好手,我不 但听过名字,而且跟他们合作杀过一些几乎杀不死的人。” 何不凡讶道:“你认识他们?” 亚马道:“何止认识,我们根本是仇人,因为他们都认为如果我活着,他们就 很不利……所以他们都拿我做目标,练成几种专门对付我的手法!你想,我何止‘ 认识他们’那么简单?” 何不凡忽然面色不对,道:“你究竟想说甚么?” 亚马道:“如果你知道有这种一流好手,把你当作目标,你怎么办?除了像乌 龟一样躲起来,就只有想法子找出消灭他们之道,对么?” 何不欢道:“对,当然这样做。” 亚马道:“所以你很不幸,因为我有一招剑法足足练了一年,只有一招而已, 对别人全无用处,但却是专门对付他们两人的!直到现在我才证明这一招剑法果然 有效……” 何不凡道:“是吗?” 亚马道:“你刚才感到杀气的那一阵,正是我用那招剑法收拾了他们之时,如 果你还不信,就看清楚些,或者过去检查一下……” 何不欢几乎要昏倒,为何如此不幸竟然碰上这种对手? 现在还须检查?如果不是出事了,怎么等这么久还不按约定的计划现身动手? 那唐天翔、巴洛扮作卖茶的老翁、老妪,扮相肯定是百分之百无懈可击,但这 只是对外行人而言,以亚马这等顶尖行家,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何不欢用呻吟似的声音道:“亚马,你为何不出手?为何要说这么多话?” 亚马道:“因为我要你明白,我亚马虽然不算是很聪明的人,但你们却还未有 骗得过我的本事……” 何不欢回答道:“就算骗不倒你便又如何?” 亚马道:“你必须立刻作一个决定,你是要跟我决一死战?抑是选择另一条路?” 何不欢讶道:“我还有别的路走?” 亚马道:“有,你帮我去杀一个人……当然很棘手、很困难,你可能反被他杀 了!” 何不欢连想也不想,道:“好,我选这条路。” 亚马声音冷如冰雪,道:“你若不后悔,首先立刻杀死这个何不凡,然后再去 结束‘白衣银笛’申厚卿,你应该知道我平生杀人一定有银子才肯干……” 何不欢望着何不凡,望着他手臂上的绷带叹道:“两天前或许还有一点把握… …” 亚马道:“你也可以选择与他联手……” 何不凡立刻接口道:“对,我们不但在床上是最佳情侣,也是杀手界的最佳搭 挡,我们联手完成过多少个任务,我们只要同心协力,联手把他除名……” 何不欢却二话不说,双手一分,手中就多出一双两尺来长,精光四射的短刀, 扑向何不凡,吼道:“我当杀手,是你逼的,我跟你上床,也是你逼的,从现在起, 我不干了!” 何不凡怒吼道:“你不信我可以在三十招内,把你劈成三截?” 何不欢咬牙力拚道:“你试试看!” 何不凡本以为三十招必可把她劈成三截,事实却大出他意料之外…… 她手中两把锋快短刀宛如雌虎双爪,并且到第十五招最危急之时,她忽然施展 出奇异诡变手法。 何不凡不但从未见过,当时甚至还差点送了性命,饶是不死也要负伤溅血。 所以男人绝对不可轻视女人,只要把她逼到绝境,她一定有些绝招令你瞠目结 舌,一但弄不好,你连命也保不住。 那何不欢突然飞起凌空扑落,很像飞燕投怀,但更像凶猛豹子从树上扑下。 她双刀旋绞幻化出一片精芒光晕,令人目炫神摇,瞧不准她从哪个角度攻入。 何不凡长刀飞绞,凌厉无比,但何不欢似乎还快了一些,有如劲箭疾射升空, 刀光如雪,整个人投入了他的怀中。 似情人最后的拥抱…… 何不凡丢下了他的长刀,轻拥着她,口中喃喃道:“好,很好,你很好……” 何不欢却轻轻推开了他,叹道:“你也很好,我会记住你的好……” 何不凡深深地叹了口气,倒下去了…… 亚马轻轻走过来,轻轻揽住了她…… 何不欢却轻轻推开他,道:“我现在就替你去杀申厚卿,然后……” 亚马道:“然后去帮我照顾孤儿,抵赎往日一切罪行,还有……等我!” 何不欢却激动地投入他怀中:“真的?你真的肯收容我?” 亚马用力揽住她,道:“当然真的。” 何不欢却又轻轻推开他,道:“只要我还能活着回来……” 亚马道:“我只要你记住一句话,你就一定能活着回来。” 何不欢道:“甚么话?” 亚马道:“从现在起,为你自己活着,为我活着!” 何不欢向他凝视良久,眸子中现出无比明亮的光彩,在他脸颊上匆匆一吻,转 身飞奔而去…… “白衣银笛”申厚卿,的确很难让人忘记。 因为他虽是将近四十之人,但清秀潇洒的风度,会使人觉得他还是翩翩少年, 尤其那一身雪白色挺直儒衫,令他在人群中更为特出。 但最重要是他的“银笛”,近十五年来若是谈论起江南武术名家,申厚卿绝对 列于前五名之内。 所以何不欢觉得头很大,为甚么连“白衣银笛”申厚卿这等人物,居然亦肯做 私人保镖?“杀手”这口饭岂不是愈来愈难吃么? 不过无论如何这人非死不可,否则何不欢便活不成。 凭良心说,亚马比“白衣银笛”申厚卿可怕得多,宁可跟申厚卿拚一百次命, 也不愿欺骗亚马一次。 秋阳失去夏天光彩,而使人微感凄冷,照在无数盛开的菊花上,好像更寂寞、 更孤清,白衣飘飘的申厚卿已经在千百朵雏菊丛中,漫步很久,口中漫吟: 芳华绝代,漫凌缤纷,欲将沉醉换悲凉,情歌莫断肠…… 不是别有情怀,只是悠闲自在,随口吟诵…… 一股森冷杀气从树丛后透出,申厚卿心生警惕,悚然停步。 这秦员外府中,两年来平平安安,无所是事,秦烈老员外礼数周到恭敬,酬金 丰厚得使人不敢相信。 但果然很有问题,就有人劝过他“酬劳愈丰,危险愈大”! 这一股杀气,竟是平生第一次,使他心胆微微怯寒。 他轻轻叹口气,扬声道:“这样也好,横竖十余年来还未碰过敌手,该来的就 来吧……” 何不欢一步跨出树丛外,右手按住刀柄。 申厚卿的确很惊异,因为这何不欢虽然美丽得像一朵花,又年轻得让人难以相 信,但那大将之风,绝对假装扮演不出,尤其那股杀气,可怕之极。 何不欢说道:“不必多说,咱们无仇无怨,但是今日局面却注定,不是你死就 是我亡。” 申厚卿道:“你讲得很明白,而你的气度锋芒亦显示你很够资格,请!” 何不欢扬手掣出一双短刀,刀尖笔直指住对方、心窝。 杀机弥漫,森寒刺骨,是生与死之无情挣扎,只为求“生存”的冷酷天性亦表 露无遗。 何不欢却道:“听说你的银笛不但是武林有数奇门兵刀,吹奏时也是天下一绝 ;可惜我是外行,不然的话我现在的心情真想听一听。” 申厚卿却右手轻握银笛,一面轻敲左掌,一面随口吟唱道: 我有白衣银笛,要倚一枝香雪;吹微玉城霞,清影渺难却,飞絮满天涯…… 他不是说话,不是吹笛,而是吟诵一首词,其中几句……那孤寂向往的声调神 情,使得不甚通文墨的何不欢也深感怅触。 何不欢似在沉醉,不由叹道:“好听得很,还有没有?” 申厚卿的微笑,好像千百年来独自行往于荒旷山川大地。 他道:“有,还有……” 他又吟唱道: ……难道春花开落,又是春风来去,便了却韶华?花处春来路,芳草不曾遮… … 何不欢道:“我虽不明其意,但觉得末后两句没有那么好听。” 申厚卿道:“沉哀悲伤的气势果然大大弱了……你说得对,不过假如我们继续 吟诵下去,却把生死决战忘了,岂不笑话?” 何不欢道:“多谢你提醒我,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忘记,因为‘江湖野马’ 的名字就足以保证有余。” 申厚卿惊讶得有一刹那失去了潇洒风度,问道:“‘江湖野马’?他要你杀我?” 何不欢道:“正是!你想想看,既然亚马叫我杀你,我敢不敢忘记呢?” 申厚卿道:“想不通,真想不通……亚马为何要杀死我?” 何不欢道:“因为你是秦老员外的保镖,而秦老员外就是二十年前天下第一杀 手‘半匹狼’端木通!” 申厚卿大吃一惊!本想问是不是真的,又觉得问出来只证明自己更呆、更笨、 更傻,叹了口气道:“这种事谁想得到?但居然给我都赶上啦……” 何不欢的双刀无声无息由空中落下,宛如电光划破黑夜长空。 申厚卿虽然横笛挡住,但却被森森刀气以及强大无匹的劲道,震得立足不稳, 在地上连滚十转,远达丈半才跃起身,一身白衣染上斑斑泥土痕迹。 但他根本没有时间喘息,因为何不欢刀锋已劈到胸口,刀招全无丝毫花巧,却 绝对能杀人,而且一刀就足以要命! 这一刀申厚卿仍然及时封住,但当他被刀势震退时亦已清晰知道,一定逃不过 第三刀。 “好鄙卑、恶毒的手段!” 他心中怒骂,说起来何不欢的确卑鄙、恶毒兼而有之,因为她要申厚卿吟诵诗 词,使他杀机气势减弱,又提起亚马和“半匹狼”端木通使他分心;而就在此时突 然出手暗算…… 第三刀立刻出现,由头顶劈落,宛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威不可当。 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白衣银笛”申厚卿,竟然走不上三招,由头顶到胸膛被劈 出一道深得不能再深的伤口,鲜血喷溅,把左近好多丛金黄菊花染成鲜红一片…… 何不欢慢慢走出园子,她很想走得快些,但她竟然慢慢走。 亚马、何不凡、红石堡主,甚至申厚卿……等人的身影在她眼前交错出现,但 她现在还追求甚么? 争强好胜,金银如山,以及醇酒美人,都是一场幻梦! 因为她小腹的剧痛已变得麻木,“白衣银笛”终究是武林中一流高手,他绝对 不会死得那么容易,除非他决定一命换一命。 何不欢虽然杀了申厚卿,自己却受了严重的内伤…… 她很想走得快些,但是终于还没有走出这片花园,就倒地不起了…… 倒在离申厚卿不远之处…… 接着就听到紧急的笛声,有人叫道:“刺客,有刺客!” 接着就听到远远近近都有紧急的笛声,都有人大叫着:“刺客,有刺客!” 她绝望地想着:“我要死了,我再也见不到那匹种马了……” 忽然她忆起亚马对她说的一句话:“从现在起,为你自己活着,为我活着!” 一股迫切的希望,再见到亚马的希望,由然而生,她还没有死,她不甘心就此 而死!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她奋力挣扎而起,一跃登上了高高的围墙…… 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接住了她,何不欢又惊又喜,道:“亚马,是你?” 银灯下罗帐深垂,秦叔泉忽然坐起,身上虽无一丝半缕,却好像一点不冷。 秦叔泉甚至还把被子掀到一边,于是一个女人赤裸的身子出现眼前。 肌肤雪白,丰乳长腿,加上眉目如画,风情醉人的脸孔。 即使身为她丈夫而且结婚了两年之久,但这般可喜的妻子,至今仍然百看不厌, 更舍不得虚度春宵。 王筱蝉微微而笑,笑得娇媚之极,昵声道:“别这样,连白天也脱光给你看, 难道还不够?” 秦叔泉道:“当然不够……” 王筱蝉缓缓闭眼,感觉到他的手已经出动,遍体摩擦揉捏。 他的贪婪热情,每次都能使她欲情沸腾,使她尽其所能迎合他,并且自己也得 到极大欢乐。 不过当欢乐过后,王筱蝉却沉默得近乎悲哀,她显然有内疚、有羞涩,因为两 年前前她很意外很偶然地得知家翁“秦老员外”竟然就是“半匹狼”端木通。 她的父亲本来相当富有,却花尽家财,务求报复妻子被奸杀之仇,最后迫不得 已回到原籍襄阳,却不料攀上这门亲家,因而又有足够银子,继续雇请高手,访寻 追杀仇人…… 但命运却如此奇怪,把她和仇人的独生子黏在一起。 每一次当她充满热爱激情,而得到兴奋满足之后,她都感到不安内疚…… 她应该和仇人之子继续下去?她为何不把秘密告诉父亲? 今夜秦叔泉已是第三度燃起贪婪的情欲之火,这使得王筱蝉感到奇怪,这男人 虽然还只有廿二岁,正值年轻力壮,但何必如此拼命?好像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似的? 其实他还有几十年时光,因为她父亲已逝世,纵然想把秘密说出亦来不及了, 他为甚么如此亢奋而不知满足? 直到秦叔泉终于又一次全然满足,大量的发泄,颓然乏力伏在她身上喘息,她 才道:“你一定很累了,为甚么这样呢?” 秦叔泉振作起精神,声音沉重难听,说:“因为我们要小别一阵子。” 王筱蝉吃一惊!道:“小别?你要出门?到哪儿去?” 秦叔泉道:“我不出门,只不过你换个房间而已。” 王筱蝉绽开一朵美丽眩目的笑容,道:“原来如此……那也很好,我乐得趁机 休息。” 秦叔泉面上没一丝笑容,绷得紧紧的,道:“但你得不到休息,你并非一个人 睡……而那个人却不是我!” 王筱蝉笑骂道:“你胡扯甚么?” 秦叔泉叹道:“你要换个房间,而那房间一定要灯烛辉煌,亮到连地毯上的一 根头发都要看得清楚……” 王筱蝉笑道:“那要干么?” 秦叔泉道:“最要命的是你必须一天十二个时辰,脱得精光,全身不着寸缕!” 她忽然跳起,把秦叔泉掀倒一侧,道:“你……你的话难道是真的?” 秦叔泉垂头丧气地回答道:“当然是真的。” 王筱蝉道:“你一定发疯,神智不清,你真要你老婆在一间亮光光的房间,脱 光衣服陪别人睡觉?” 秦叔泉道:“跟你睡觉的不是别人……是老员外。” 王筱蝉几乎碰穿帐顶,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如此奇怪不可思议之事必有内情, 呱呱叫并无好处。 她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秦叔泉道:“你永远也猜不到老员外从前是干甚么的。” 王筱蝉叹口气,道:“我不猜,你告诉我。” 秦叔泉道:“二十年前他就是天下最有名、最厉害的杀手……你知不知道杀手 是甚么?” 王筱蝉道:“反正会杀人就是了,你往下说。” 秦叔泉道:“他当然仇人很多,虽然他早有布置,摇身一变,变成襄阳仕绅, 但是二十年后还是被仇人找到……” 王筱蝉道:“是吗?” 秦叔泉叹道:“申厚卿十天前被杀了,就是最好的证明。” “白衣银笛”申厚卿,两年来见过不少次面,所以秦叔泉说出他惨死之事,王 筱蝉不禁悚然,亦不禁恻然。 秦叔泉又道:“打从申厚卿被杀那天开始,老员外就躲到地窖,至今十天之久 ……” 王筱蝉道:“难怪这些天都没见到他……” 秦叔泉又道:“那个地窖很隐秘,躲到里面谁也休想找到他,但是他绝对不能 一辈子躲着,所以他决定反击……” 王筱蝉道:“人家在暗处,他在明处,怎么反击?” 秦叔泉道:“他原本是天下无双的杀手,任何躲在暗处的暗杀伎俩都了若指掌, 所以他找出一个绝妙之计,专门对付这个当今第一流的杀手。” 王筱蝉问道:“难道他已查出那人是谁?” 秦叔泉道:“还没有确实证据,但细算天下当今职业的或客串的杀手,却也只 有一个人有本事有胆子接下这件生意,这个人就是亚马,外号‘江湖野马’……” 王筱蝉悚然动容,道:“好奇怪的名号!” 秦叔泉道:“也是个极危险的人物!” 王筱蝉大惊道:“那么岂不是我们全都很危险?” 秦叔泉沉重地点点头,紧皱着眉,看来他把自己的安危看得很重,甚至重要过 美丽的妻子。 做妻子的看在眼中,不由得心中暗叹…… 秦叔泉叹口气然后说道:“单单躲避当然不是办法,如果有力量反击的话,躲 避更不划算,所以老员外要借你用一下。” 王筱蝉道:“你说清楚些,怎样借法?怎样用一下?” 秦叔泉道:“老员外说,任何打手杀手要有行动,先得了解对方,起码先‘照 光’……” 王筱蝉好奇道:“照光?” 秦叔泉道:“就是先设法看清楚目标人物,以免打错杀错人,更进一步就是查 清楚对方全家人的一切,包括相貌在内,那个杀手亚马事先一定设法见过我们全家 人相貌,也许包括你……” 王筱蝉不由自主地惊“啊”了一声,缩起了身子…… 秦叔泉继续道:“你又年轻,长得又漂亮,脱掉衣服当然更令任何男人无法不 注意……所以假使亚马一揭开帐子,看见你的身体,跟着发现你的身分,就算是木 头人也会惊讶得愣一下。” 王筱蝉内心感到果然理由十足,任何人忽然见到媳妇在家翁的床上,又是赤条 条充满诱惑力,你想不惊得愣住都绝对不可能。 秦叔泉又道:“只要那杀手惊愣失神之下,老员外杀他就绰绰有余!” 可是她为甚么又隐隐感到不大对劲?照理说端木通就算近于禽兽之淫,但也不 可能对媳妇有邪念啊! 只听秦叔泉又道:“这是我们全家生死关头,他想来想去只好决定这样做…… 他说当然你起初心里会不舒服,会很难过,但你既然是秦家的人,为了秦家也只好 免为其难了。” 既然身为秦家的人,为了秦家也只好免为其难?你是秦家的儿子,你也只好为 了秦家而让出老婆了…… 这话他都已经说出口,自然是经过了考虑,他也已经同意了的。 她瞪着奇异的眼睛望着他,道:“他只要我脱光衣服?他只来陪我睡觉?他不 会对我做别的事?” 秦叔泉突然变得铁青难看,道:“做甚么事?” 王筱蝉道:“做你刚刚在我身上做的事。” 秦叔泉咬紧牙根,道:“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已经没有多少精力了……就算还 有一点这种欲望,他还有三名不比你大多少,也不比你丑多少的女人,就睡在那间 保护得很好的秘室外面,他可以随时去发泄的……” 王筱蝉却仍然不能释怀,道:“如果……他一定要……我可以拒绝吗?” 秦叔泉却闭紧了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王筱蝉又道:“如果我无法拒绝,你会怪我吗?” 秦叔泉更是拒绝回答! 王筱蝉终于叹了口气,问道:“几时开始?” 秦叔泉道:“明天。” 明亮灯烛照亮秘室每一个角落,地上是厚厚的地毯,赤裸脚板踏上去温暖愉快。 灯光也照亮王筱蝉娇艳年轻的玉靥,以及秦老员外红润饱满的富泰相貌。 他们一定没有想到秦叔泉,或者故意不去想。 当然更不知道秦叔泉本来清俊的面孔,现在黑得像炒菜锅,又呆呆站在黑暗中。 王筱蝉已喝了五杯甜甜的女儿红,入口很甜很好喝,喝后劲道颇强,但王筱蝉 毫不警戒或后晦…… 因为现在她觉得场面容易应付得多,芳心亦没有那么难过不安。 “酒”的确具有如此奇妙作用。“老员外”秦烈又替她斟满一杯,道:“继续 喝,世上有很多事情是发生后、过去后,才发现并非想像中那么困难、那么痛苦… …我讲这些话不知你懂不懂?” 王筱蝉道:“我懂,但叔泉从不跟我谈这些,他常常还像个大孩子似的……” 秦烈举起巨大的犀角觥,若是装满酒至少有大半斤,他喝的是特地从天津运来 的“玫瑰露”,酒力猛烈得如刀子,而酒香中又散发出阵阵玫瑰香味。 王筱蝉比他更豪爽,一喝就是一满盅,现在她已干了九盅,忽然道:“老爷, 真的有必要留我在此?我入秦家两年,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房间……这么一个房间, 外人能找得到?进得来?” 秦烈微笑道:“这房间叫做‘秘室’,普通人当然找不到,但暗杀道好手却一 望而知,尤其……” 王筱蝉忽然发觉他笑容中似乎有某种神奇气概,含蕴不肯屈服的骄傲意味,这 种气概最容易使女人直觉感到,并且使她们倾倒敬佩。 秦烈好像突然年轻了很多,神情以及全身肢体散发出旺盛充沛的精力。 他又道:“亚马是值得尊敬的对手,所以我决定攻击而不逃避,希望你能明白 我的意思。” 王筱蝉道:“我不明白,但我感觉得到。” 秦烈眼中闪出仰慕光芒,喃喃道:“当年不该叫叔泉娶你,该是我才对……” 王筱蝉听得很清楚,但是自己也不知何故,故意问道:“你说甚么?你自己想 怎样?” 秦烈道:“还是谈谈亚马吧……今天早上我叫你上‘善护寺’上香,目的就是 把你送去给他看清楚。” 王筱蝉吃一惊!道:“万一他那时动手怎么办?” 秦烈道:“绝对不会,何况保护你的七个人都是高手,其中有两位更是武林大 名家,武功比起‘白衣银笛’申厚卿只强不弱,他们一个是‘江北八剑’之一‘雨 过天青’徐浩,他若遇上亚马,就算最后败北,也绝非五十招内之事!另一个是江 湖十大异人之一‘神御’卫如风,他的鞭子也至少可以拚亚马五十招以上。这两人 加起来,亚马一定很难讨好。” 王筱蝉问道:“很难讨好是甚么意思呢?” 秦烈道:“即是多半会败亡之意。” 王筱蝉道:“叫他们找到亚马直接拚一场岂不是更好?” 秦烈道:“不好,如果亚马完全不分心情况就不相同,我不想做没有把握之事。 而且亚马若是死于我手底,他绝不敢不服气!” 王筱蝉酒意一定相当浓,所以态度说话都很随便,说道:“这样说来我们这场 戏非上演不可了?” 秦烈望着她,眼中忽然闪动奇异的复杂的光芒,点头道:“对,戏台已经摆好, 角色亦都上了场,看戏的人也都订了座买了票。” 王筱蝉喝完杯中之酒,道:“只不知这一杯已经是第几杯?” 秦烈道:“第十三杯,你居然还未醉?也算得酒量不错的了……” 王筱蝉娇靥上的红霞,如果可以刮下来下酒,一定醉死任何酒量最好的男人。 她的头微微摇晃着,说道:“我想躺下,但一定要脱光衣服?” 秦烈用难以形容眼色望着她,声音很坚决,道:“一定要脱光。” 王筱蝉道:“你呢?” 秦烈道:“我也一样。” 王筱蝉道:“准不准盖被子?” 秦烈道:“密室很温暖,暖得你盖住任何东西都会出汗。” 王筱蝉挑衅地望着他,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能盖被子……我们都不能盖被子?” 秦烈道:“这样亚马如果掀开帐子,才看得清楚,才会愣住。” 王筱蝉道:“那我躲到帐子里才脱衣服,好么?” 秦烈点点头,扶她上床,放下罗帐。 她的衣服一件件丢出来,无声无息的落在床口地毯上。 秦烈忽然一口喝干满满一杯的玫瑰露,然后也脱光衣服。 帐子里传出王筱蝉惊讶的声音,道:“老爷,你好壮健,甚至比叔泉还壮健得 多。” 秦烈道:“别提叔泉,在这个房间,我不想听见他的名字,你一定也不想听到 吧?” 王筱蝉神经质地笑道:“或者想,或者不想……唉!难道连这最后一件也得脱 掉?为甚么一定要通通脱掉呢?” 已经平静无波住了五天之后,亚马独自跑到郊外山上一座寺院“善护寺”。 他已经来过三次,每天早餐后独自悄然来到,在大殿烧香礼佛之后,便绕到寺 后一座亭子,倚柱瞑目睡一个时辰左右…… 然后回到大殿,再烧香礼拜才离去。 这一个时辰的瞌睡对他极为重要,因为虽然屋子没有问题,佣人也没有问题; 但他身兼“猎人”“猎物”两种身分,从无一夜睡得安稳。 因此他好想念门外有一口水井的那间屋子,还有那个有着悲惨回忆,心地善良 的女人“小秘密”…… 这座“善护寺”的寂静环境,也能使他稍稍安心,朝拜进香的人不多,除了一 两个小沙弥之外,就根本无人走近寺后亭子,所以他的确能够在这儿补充不足的睡 眠。 如果有任何问题,如果敌方已相信你某种习惯,则今天不发动攻势,亦不会迟 过明天。 “现在我只是一块‘饵’而不是猎人……更不是没有生命之险的普通人。” 这时他委实万分羡慕平凡的人们。 “亚马啊,你万万不可忘记‘半匹狼’端木通乃是二十年前最伟大的杀手,他 不但能保护自己,而且还能反击,你只要有一步差池,就立刻变成路边的死狗!江 湖上没有人记得你,因为你是失败者!” 一个小沙弥走到亭边,他的脚步声亚马记得很清楚,知道是左颊有块淡红色胎 记的小和尚智空。 以往亚马不会睁眼,但今天他却睁开眼睛,道:“智空,今天敢是哪一位佛祖 菩萨圣诞?” 智空大约十五岁左右,嗓子犹有童音,道:“没有呀。” 亚马又说道:“外面很热闹,为甚么?” 智空道:“马施主你耳朵真灵,那是本城秦老员外家眷来上香。” 亚马心跳加速不少“鱼儿”果然要上钩了…… 可惜那将是比任何鱼都可怕的“鲨鱼”,钓这种鱼绝对要小心,一不小心就会 被鲨鱼吃掉的。 做了四天“饵”终于使鲨鱼发现,并且过来嗅嗅瞧瞧,目前虽然只是家眷,但 已等于灵敏有效的触须。 只不知这智空小沙弥会不会也“变”成秦家的触须? “半匹狼”端木通二十年来,在襄阳已是有财有势的“秦老员外”,他若是想 法子使这小沙弥从无害“变”为有害,一定可以做得到。 所以他默然而坐,一直等到智空打扫收拾完毕,转身行出七、八步,才道: “智空,等一等。” 小沙弥停步回头,道:“甚么事?” 亚马缓缓走近,微笑审视他表情,道:“如果来上香的是秦老员外的儿媳妇, 我就等一会才走,因为我怕碰见她。” 智空道:“正巧就是他的媳妇,老员外和少爷没来,但家人仆婢却有十几个, 不像诚心来上香拜佛……” 亚马讶道:“不上香拜佛,来干甚么?” 智空笑道:“像是摆阔……其实襄阳有谁不知秦家有钱?” 亚马释然一笑,道:“既然是他家媳妇儿,我且躲避就是,免得碰上不好意思。” 智空笑笑不解,道:“为甚么?” 亚马道:“你是出家人,告诉你也不打紧,她从前几乎做了我的妻子,我们曾 经见过面,所以还是不要碰见她最好……你说该避一避,还是去见她一面呢?” 智空犹带稚气脸上露出慎重寻思表情,然后道:“还是避一避的好!” 亚马道:“好,但是如果她到处走动,说不定会溜到这边来,你可要帮帮我忙。” 智空不解道:“帮忙?我能帮忙?” 亚马道:“你走快一步到这里来,陪着我一面说话一面走开……人家一瞧我们 边走边谈,以为是寺里的人,至少也很熟络,一定不会多加注意,甚至连我的面孔 也不瞧一眼。” 智空想了一想,道:“对,这个忙我可以帮。” 他拿着扫帚走了,但他几乎是立刻就跑回来,微微喘气道:“她来啦!” 亚马立刻起身离开亭子,与智空随意说着话,由花木扶疏间错开离去。 这寺庙后面,到处花木锦绣,宁静清幽,顺脚游赏一下甚是合理,但亚马却不 作此想,却认为她的行动更证实她是“触须”。 透过树影仍可看见一些婢女和几个家人。 此时他忽然身子一震,变成木头人呆立不动。 智空拉拉他衣袖,低声道:“走吧,走吧,别瞧啦。” 亚马全然不理,智空一看他样子就明白了,但他到底太年轻,所以不知应如何 劝他才是? 亚马的眼睛流露说不出的震惊和凄凉悲伤,如果他看见的人是个陌生人,万万 不会露出如此扣人心弦的眼神。 智空惘然叹口气,再拉拉他衣袖,如果不是拉衣袖而是用刀子刺他,亚马也绝 对不会躲闪…… 第一流顶尖杀手,怎可能露出如此致命的破绽?他究竟看见谁? 这一次亚马终于有反应,暗暗长叹一声,继续行去……虽是与秦家之人对面交 错而过,但路分两条,彼此只能隐约看见。 智空道:“你看见她了?” 亚马道:“我看见了。” 智空道:“她的确长得很漂亮,人也很好,十分和气……但你最好忘记她,反 正世上不论人或事物,都是虚假的存在,时间、空间的不断变换迁流,使得世间无 一物是真实或永恒的存在……” 他本来不知应该如何劝解?可是忽然归摄到佛理,便立刻滔滔不绝,但他却又 知道,愚昧众生绝非三言两语就能了解明白的。 亚马道:“佛家认为一切都虚幻不实,可是刚才我明明看见她,你总不能说她 是个不存在的虚幻人吧?” 智空微微而笑,态度从容,虽然他只有十五岁,只要不是谈论赚钱,钻营功名 以及男女猥亵情事,只要是“哲理”他就不怕跟你谈。 他道:“我佛绝不是教你把活生生的人,硬邦邦的石头都视若无睹,硬是视为 ‘虚无’。不,你完全误会了。所谓‘虚幻’只不过是分析一切人或物直至最后, 你会发现那只是有限时空形式中的一种过程或现象……” 他们已走到寺门外,亚马作揖辞别,道:“虽然我痛苦尚在,但又隐隐觉得并 不是绝路……也许有一天我会再来找你,到时望你不吝指教。” 智空反而被他客气恭敬态度,弄得有点手足无措,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高明 见解,刚才所谈论的话,在真正佛教徒而言,只是最基本显浅道理而已。 ……纵然不能长相聚,也要长相忆;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他在庙里见到的是谁?是谁能教他那么吃惊?那么失神? 然后亚马看见一对眼睛,冷酷而锐利。 这对眼睛夹杂在几个香客中,都是乡下人,外貌衣着亲切朴素。 亚马知道,当自己发现这对冷酷锐利的行家眼睛时,那一瞬间自己眼中亦有凌 厉光芒。 所以如果对方是来此找亚马,马上就认得出。 只不知这个假扮作乡人老头的杀手,是不是秦家派来的? 但“半匹狼”端木通刚派出“媳妇触须”怎会跟着派出杀手? 如若不然,莫非是巧合?莫非派出何不凡兄妹不成,再派出第二线人手已赶到? 他忽然发现一件事实,危险来临之时,感情上的痛楚,居然立刻消失无影无踪。 智空种种道理纵能说得天花乱坠,但力量却比不上一个杀手带来之危险。 亚马很快就隐藏踪迹身形,却有意留下一些线索…… 他溜了,溜到一处对自己最有利的位置…… 一个乡下老头,左手拄着一支六尺长竹杖,徐徐走向下一片平旷草地…… 这是天下极普遍平凡,随处可见的人物形象,绝对无人会加以注意…… 如果不是那对眼睛泄露秘密的话,就连亚马也不会加以注意。 但是亚马的线索留到草地为止,此后就要瞧乡下老头自己本事了。 只见乡下老头四下巡视过,站在草地上仰首寻思。 片刻后他仍然望着天空大声道:“亚马,请出来见一面。” 乡下老头等一会听不到回音,便又道:“老夫项祝……老夫承认你头脑、才智、 手段都堪作敌手,足以请你现身见面。” 亚马从树丛后转出,大声道:“原来是‘鬼使神差’项前辈,这个圈子内提起 你,无人不敢不佩服,二十年来你一直是杀手这行道上五大高手之一……” 项祝立刻道:“不是五大高手,是三大高手之一!” 亚马道:“算我讲错……我区区一个后生晚辈,怎敢当得前辈亲自出手?” “鬼使神差”项祝道:“你不必谦虚,我已查阅过五年来有关你一切资料,而 现在你肯现身出来见我,亦足见高明,否则错过这一次明刀明枪决斗机会,便变成 暗杀局面……当然你不想被老朽这种人追踪暗杀,老实说老朽也不愿反过来须时时 提防你反击暗杀我。” 亚马道:“这是你过奖了,我那一套,在你面前又如何变得出花样?” 他走下草地,摆明正面决战姿态,说道:“又是红石老大跟我过不去么?” 项祝道:“跟你过不去的人不少,为甚么是他呢?” 亚马道:“因为十几天前已经发生过一次,也只有他才请得动你。” 项祝道:“拔剑吧,咱们这一行说话愈少愈好。” 亚马道:“对付外人当然连话都不说,但既然是同行却不妨谈谈,如果我被杀, 任何秘密永远不能泄露,反过来,万一是我活着,我有权多知道一点以便趋避,你 肯不肯优待同行呢?” 项祝说道:“我出道廿余年以来,却是第一次遇上须得正面决斗场面,所以不 但是我,相信其他同行也不知道该不该透露秘密。” 亚马道:“又万一咱们不分胜负,咱们现在讲好,你取消这件生意,我也忘记 今日之事……” 项祝沉吟一下,才道:“很有道理,既然是值得正面决战的行家,自应与众不 同……” 只见亚马的脚缓缓踏落,鞋底碰到地面的一刹那,空气忽然凝结寒冷如冰。 项祝的竹杖齐胸戳出,却只伸出两尺就忽然僵住,不进不退…… 而亚马的手则快要摸到剑柄,距离只有两寸,也不知何故停住不动? 两个人眼睛都射出冷漠而又凌厉的光芒,互相凝视。 武林中无数生死决斗,很可能从未出现过这种场面,因为极难得有两个第一流 杀手作正面决斗…… 他们毕生修习的武功,任何招式都是为了杀人。 而有效可怕的杀人招式绝对没有花巧。 一丝空间,一刹那时间,一分气力,都绝对不能浪费。 所以他们招数一发,两人之中必有一个躺下,永远爬不起身。 他们甚至都在等待,看看究竟谁能抢到攻势,占取先机! ---------- 双鱼梦幻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