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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古洞,发现洞外一片星光,正是夜里。
阿玉找到一处避风所在,砍些柴薪,生火将邬裕康遗体焚化,骨殖好好包起收藏。
这一夜,但闻山谷之中夜风呼啸,兽啼连连,阿玉心思潮涌,哪能睡得著?
挨到次日黎明,阿玉心有未甘,负起骨殖,寻路上崖,想要找寻这古洞另一端入口,务必要冒险入内,寻到那镜壁之前,了却这一对殉情男女的心愿,使刀剑合壁,两人遗体得以合葬..
但估计古洞殉情的邬裕康与翠萍,功力胜过自己多多,连他们都不敢冒险,看来找寻另端入口的希望,实在是十分渺茫。
只因身受重托,必须一试,阿玉匆匆找了些野薯、山芋吃了,饮些泉水,抬头一望,到那古洞入口竟是一处峭壁,高处直入云端,不见终极。
但是他还是奋勇往上攀登,想要翻过这座绝高峭壁,寻找古洞另一面的入口。
谁知这峭壁煞是奇怪,高不可测,阿玉手足并用爬了约有顿饭时候,兀自望不壁顶。
偶一下望,脚下岩石错立,高度已有一百多丈。
这样的高度已经风势强劲,空气潮湿,云雾飘忽,再也望不见脚下的景况..
势已至此,回头可惜,阿玉一咬牙根努力再往上爬,忽然间双手摸到一片光滑,手脚无处著力。
仔细一看,不由大惊!原来再往上去,那上面的峭壁竟是与那古洞之中的镜壁一般的奇怪,光滑可以鉴人,发出闪闪亮光。
光滑得就像镜子一样,阿玉清晰可见自己的容颜,从这种怪异光滑的壁上映照出来。
只因这壁面又不像平常人家所用的镜子那样平整,照映出来的人形凹凸变形,尤其是他已疲累不堪,披头散发,汗珠点点滴下,从镜中看去,形如鬼怪,可怖之极!
向上一看,只见这种如镜般光滑的悬崖,竟似是高与天齐,延伸而上,了无止境..
禁不住灰心失望,难怪那邬裕康与翠萍两人,具有绝顶功力兀自不敢尝试,自己不该逞强,如今既不能上势必要自原处退下。
这处怪异崖壁,不知是否真有顶端但即使有时,当世之中也绝无人能够攀援翻过。
任何功力高绝的人,也断断不能在又潮湿又光滑的如镜崖壁上爬行。
无可奈何,迫得只好手脚并用,慢慢地再挨下崖来..
他曾经有过跌落恶魔嘴的经验,要下这断崖倒也不难..
※ ※ ※ ※
待得落到平地,他已是脱力疲极,立刻盘膝坐下,运起“盈虚奇功”调息静坐..
功行一周天,这才觉得体力恢复了不少。
打消了冒险之念,他最重要的任务是要拯救恶魔嘴的梅洁洁,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就在那块打算伏击邬裕康的巨石之下,将他的骨殖暂时埋妥,运起内力,用“绕指神剑”在石上刻下:
无回谷首徒邬裕康之墓。
※ ※ ※ ※
阿玉一路望北,已非一日,沿途问路,到处打听落鹰峡位置。
但这一带山形险恶,山径狭窄,仅能容得两人侧身相让而过。
他虽然有一身艺业,因恐惊骇路人不便施展,只一步一步踏在实地走在山径上。
此地山势更是险峻,处处插天巨峰,随时断崖绝壁。
阿玉努力回忆著一年前田阿姨带他走过的路,总觉得不像..
好不容易登上峰顶,却见一道长长的石梁,恍若一座巨大的石桥,架在两峰之间。
石梁下面怪石嶙峋,若是跌了下去哪怕不粉身碎骨?
一年后的今天,阿玉已经身怀绝艺,当然将这条石梁放在心上,毫不犹豫地向石梁走去。
哪知将要踏上石梁的时候,忽听身后一阵蹄声传来,接著一个甜脆的声音高叫道:“呔,那小子快点站住!”
阿玉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遍体红裳的少女,骑著一匹白马,由山径疾驰而来,眨眼间已相距不及五丈。
阿玉心中吃惊,在这样的山径上骑马奔驰,不怕摔下去么?一面往旁边一闪,让开山径,一面急喊一声:“你要小心,慢点来!”
谁知那马非但没有减速慢行,反而加速狂奔,劲风红影掠过身旁,那匹白马已驰上石梁大半。
阿玉惊叫一声:“不好,是一匹疯马!”
急一展身形,尾追上去,打算那少女万一有失,也可救援一下。
不料那姑娘头也不回地纵辔疾驰,转眼就已过石梁,阿玉这才放心下来。
看看白马将到石梁尽头,忽然由崖后拐出一条身影,猛然暴喝一声:“打!”
几点寒星映日飞出,直袭那少女面门。
眼见对方居然在这绝险之地对一位少女施以暗袭,这般无耻行径,真是太可恶了,阿玉虽与那少女不相认识,但他义侠天性,哪还按捺得下。
大骂一声:“好不要脸!”
身形一晃,由那少女身后跃起,同时一掌劈去。
哪知宋敏身手也十分迅速,在对方暗器出手的瞬间,倏然身子离鞍,向下一折,一幅匹练般的红绫,由马腹向上一卷,恰将几点寒星全部收去。
又一个翻身,骑上马背,喝一声:“老贼,拿回去!”
红绫一抖,竟将所收来的暗器全射向山崖。
白马也一声长嘶,乘机已抢登崖岸。
这原是瞬间的事,阿玉掌力一发,忽见眼底人影一晃,猛醒觉那少女敢情还会武艺?看她跃起身形碰上自己那刚猛无俦的掌劲,岂不把她打落石梁下面?
因此,急忙突发一掌,将前一掌的劲道打向一旁。
及至看那少女施出“钻底藏身”的身法,挥抖红绫,收取暗器,不由得暗叫一声:“惭愧。”
深怪自己看走了眼,几乎误伤别人。
不料这一失神,身体坠下的时候竟偏了两尺,由石梁侧面笔直坠下。
又惊得叫了一声,慌忙一横身子抓住石梁,勉强翻回梁上。
宋敏原听到身后有人叱骂,一过石梁险地,立即回头一瞥,认得正是那不知名的“小子”正坠身下去,不由得又惊又愕,心想:“看不出你这愣小子还有这一套。”
但以为阿玉也是敌人一伙,鼻里不自禁地冷“哼”一声。
不料“哼”声甫毕,阿玉又已翻回石梁,这才暗叫一声:“以一敌二,恐怕要糟!”
且不顾身后抢上崖岸安全位置,一抖手中红绫,中间还夹著一串银铃的响声,向前猛攻,骂道:“老贼先报个名来,待我送你回老家去!”
那老者约有五十来岁的年纪,身躯高大,目光炯炯,一双瘦长的手臂和手指,恍若两条钢臂带著十个钢钩,挥动如风,向红绫抓拨,笑道:“贱婢宋敏还逞甚么强?这‘神驰桥’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一语未毕,瞥见阿玉由石梁一掠而至,上前夹攻,口中喝道:“别打啦!”
那老者不禁怒,急退后一步,喝一声:“小子,可是找死?”
要知阿玉这时还不打算一定要留谁,也许要劝他两人停斗,问出一个是非,这时被老者不问青红皂白骂他找死,不禁面显愠容,冷冷道:“先说个清楚,再打不迟。”
宋敏原认为老少两人设伏以待,由前后两面夹击,所以虽向那老者猛攻,仍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那少年突施暗袭。
待听到他两人对答,心下大定,敢情少女另有一种自尊心在作祟,也对阿玉冷“哼”一声道:“谁要你管?”
抖起红绫,飕飕连声又向老者攻去。
阿玉今天运气不好,尽遇上这些不讲理的人物,何必管这闲事?
耸一耸肩,举步便走,却因老者正挡在他要走的山径,不禁皱眉道:“让我过去..”
那老者冷笑一声,懒理懒得理他,猛向衣底一探,只闻“锵”一声响处,一条十三节软钢鞭已掣了出来。
这条兵刃十分古怪,似钢鞭却每节都是扁平圆形,两侧却突出的尖锐锋利倒钩,远远望去,活向倒提著一条蜈蚣。
宋敏一见对方的兵刃,不禁娇呼一声:“原来是你这老贼!”
阿玉本待要走,及见那老者的兵刃古怪,又引动他心里好奇,问道:“这老贼是谁?”
宋敏道:“他就是‘毒蜈蚣’白魁!”
白魁兵刃在手,似乎更不将这少年男女放在心上,投给阿玉冷峻一眼,又对著宋敏嘿嘿笑道:“贱婢既认出老夫这蜈蚣刺,还不跳下石梁自戕,难道还待老夫动手?”
宋敏却嘻嘻一声道:“王老儿,这话该在你红脚盆翻身,重新投胎当了我儿子以后再说!”
一阵丝影铃声,又进了两招,并未将对方放在心上。
阿玉暗自好笑道:“这姑娘嘴巴真利,这种话都骂得出口?”
不由得好奇地多看她几眼,觉得那姑娘长得十分娇艳美丽,眉宇间却隐透煞气,一条长有两丈的红绫,前端系有五个小银铃,所以每一挥动即带有一串“叮铃”的铃声,似在招呼对方当心。
她在这一条红绫上一定下了许多年工夫,只见她舞成一团极大的红球,在白魁的长褪中,连人带马护得风雨不透。
再看那白魁,一条软钢鞭蜈蚣刺也极具功力,好几次将宋敏的红绫抓著,却不知如何又在一震一抖之间脱去。
阿玉愈看愈奇,他既不知这白魁和宋敏因何相斗?也看不出这两人是何宗何派?
他虽怀著绝世的武学,然而知道的实在太少。
转眼间,双方已交换百招以上,敢情那少女因为兼顾马匹,打来也比较吃力,那条红绫已不像初时伸得笔直“点”字诀也渐渐少用。
白魁的蜈蚣刺荡起一团精光,渐渐向外扩张,并还不时 怪笑, 好像对别人自鸣得意。
也许青年男女较易投缘,阿玉只觉得那白魁的笑声十分刺耳难听,不由得暗打定帮助那少女的主意。
那白魁想是知道少年人始终要助那少女,一面应战,一面还得防备突然的袭击,所以虽然胜券在握,仍不敢将招式发挥尽致,由其如此,但进招已是十分轻松。
宋敏此时已打得额头儿汗,心里也暗自发急,因为方才自恃太甚,说过不要别人来管,所以连正眼也不瞧站在旁边从容观斗的少年人一眼,只见她一咬银牙,星目中爆出怒火,叱一声:“著!”
一招“长虹贯日”红绫势如奔电,透进蜈蚣刺的精光,疾点那白魁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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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白魁何尝不察知对方心意?只见他在缓端将及的瞬间,身躯向上一拔,一招“银瀑飞花”蜈蚣刺朝下一扫,立将红绫卷住,腾出左掌,向少女兜头击落。
宋敏用力一收,但红绫前端五个银铃已被蜈蚣刺束紧,急切间扯不回来,只好左掌向上一挥,硬接对方的一掌猛击。
哪知在这一瞬间,耳边有人轻喝一声:“不要慌!”
立刻觉得握住红绫的右手一松,猛然失劲,几乎仰跌在马背上。
这突然而来的意外,使宋敏惊疑不置,定睛一看,却见白魁暴跳怒吼中,双掌向阿玉劈去,蜈蚣刺不知何时已落在阿玉手上。
阿玉见白魁向他发掌狂攻,只嘻嘻一笑,整个身子随掌风飘退。
宋敏猛见少年身后正是石壁,生怕他被碰伤,惊得叫出一声:“小子当心!”
敢情“小子”两字是这少女的口头禅,所以人家对她有恩,她仍然不肯改一个称呼。
阿玉没有恁多心眼,不论“小子”“大子”同样地接受,笑说一声:
“不妨!”
背脊已贴紧在石壁上面,话未说完,白魁双掌拍实,砰然巨响,石屑纷飞,宋敏吓得紧闭了眼睛不敢看。
却听那白魁惊“咦”一声,宋敏不知发生何事?睁开眼睛一瞧,只见阿玉以毫厘之差闪开,白魁的双掌结实拍在坚硬的石壁上!
石屑虽然纷飞,人却丝毫无损。
白魁大为惊疑,一抬眼,只见他两指如叉,直逼自己双眼!
不由得大惊飞身暴退,吓出一身冷汗。
阿玉并未追击,白魁不禁脱口喝道:“你这小子是谁?为何横来架梁,夺走我的蜈蚣刺?”
阿玉不知“娱蚣刺”三字已足代表老者的身分,仍然嘻嘻笑道:“这玩意有甚稀奇?你舍不得就拿回去。”
宋敏急呼道:“不要给他!”
阿玉笑道:“留下来有甚么用?”
竟不理会那少女的意思,顺手一挥,将蜈蚣刺向白魁抛去。
宋敏大为著急,娇叱一声,红绫向蜈蚣刺疾卷。
白魁急忙奋身一跃,抢先夺到蜈蚣刺,回头便走,厉喝一声:“你,你们,少些得意,此仇终当有报!”
话声未落,人已去远,宋敏狠狠地瞪了阿玉一眼,说一声:“你这人哪,还不快点替我把人追回来?”
阿玉笑道:“追回来干么?你又打他不赢。”
宋敏恨得骂一声:“你有甚么了不起?”
小嘴一噘,一轮缰绳,白马长嘶一声,昂首疾驰而去。
阿玉暗道:“好一个不讲理的姑娘。”
蓦地想起宋敏所去的方向,也正是白魁所走的方向,不由得又暗叫一声:“不好!”
生怕他两人再度相遇,宋敏必定不敌,打定主意帮忙帮到底,急忙拔步赶上去..
※ ※ ※ ※
阿玉脚程很快,不多久就发现红影掩映在峰岩崖壁之间,并未与人争斗,心里才泛起微笑,放缓脚步,遥遥地跟著。
暗里跟了一程,遥见一处山谷出现几间屋顶,以为就是落鹰峡。
难道这宋敏也要到落鹰峡去?
哪知到达近前,才发觉不过是茅屋数间,靠前面路边,开了一间简陋的小饭馆,不禁大失所望,心想:“落鹰峡哪会像这样子?”
看日影已正在天中,饥火中烧,饥肠辘辘,见宋敏那匹白马停在这家饭馆门前,知她在里面打尖吃饭,略一犹豫,也跨进那家饭馆。
果然宋敏已经在座,见阿玉居然肯走进店里,当下微微一笑,又像招呼又像诧异地望了阿玉一眼,目送他走往另一座头,才端起面前一碗汤粉来吃。
敢情这里店家除了米粉就只有论碗的白饭可卖。
阿玉一瞥间,看大半客人都吃汤粉,食时,啜吮得起了“哗呼哗呼”的声音,十足显出肩挑背负的行商肚里没有多少墨水。
另外少数客人捧著一个粗瓷碗,碗里的饭装得像一个小坟头,顶上放有一块二指宽,寸许长,至少一寸厚的猪肉。
阿玉见别人捧碗吃饭的时候,那坟墓似的饭顶比鼻子还要高出寸许,看了也要恶心。
所以当那跑堂的问他吃甚么?他便顺口叫了一碗汤粉,接著又问一声:“伙计,这里往落鹰峡还有多远?”
此话一出,宋敏不禁“噗”一声笑了起来。
跑堂的也笑道:“客官想是远来不知,这里正是落鹰峡了。”
阿玉哪知道一般山岭山脉的山口,通常就叫做甚么“峡”却不知这里小小一块山坪,也能叫做落鹰峡。
这时听说已到了落鹰峡,不由得自己也要哑然失笑,接著又道:“我果然是头一回到达这里,听说附近有个恶魔嘴,你可知坐落在哪里?”
那跑堂的诧道:“听说恶魔嘴在西北二、三十里的地方,但因蛇虫出没无常,小的未曾去过,也不知它确实的地点..”
阿玉听说恶魔嘴距落鹰峡不过是二、三十里,已经满心喜悦,蛇虫不蛇虫全不在意。
那跑堂的接著又好奇道:“客官由远地初来,怎知道有这恶魔嘴?”
阿玉微笑道:“我也是听别人说起罢了,因为恶魔嘴三字太奇特,我才记得起来。”
跑堂的将信将疑,答讪几句,便自往厨里端出米粉。
阿玉边吃边想,默默盘算如何重下恶魔嘴?如何救出那位相依为命的可怜梅洁洁,不觉惘然出神。
筷子有好几次在门牙上敲得格格作响,惊动店里的食客回头望他,宋敏也隔座对他发笑,而他仍然未觉..
※ ※ ※ ※
阿玉知道那恶魔嘴实在太陡太深,估计自己虽然能够虚空悬立,仍恐恶魔嘴太深,下坠太速,仍有危险。
如果有很多布缝成一张大布兜,就可以以空气缓冲坠势..
而这个布兜该缝成甚么样子才合用?
倒是可以先在附近较矮,危险性较低的断崖处试试看,如有缺点,再加以改良..
想著想著,越发觉得只有此法才行得通..
至于如何救梅洁洁出困..
是爬上恶魔嘴?还是由漩涡而出..
要爬这恶魔嘴只怕自己都没有把握,梅洁洁双腿已残,更是想都别想,至于由漩涡出来,就须要木桶和呼吸通气管..
想得出神,一碗汤粉吃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米粉吃尽,没有东西可进嘴里,这才失神“唷”了一声,放下筷子,端起碗来,一口将汤喝尽,回顾各人一眼,召跑堂的近前道:“在本地可有卖布的?”
跑堂的摇一摇头,阿玉又问道:“可有做木器的?”
跑堂伙计仍然摇一摇头,阿玉不觉满面愁容,轻叹一声道:“这怎么办?”
当阿玉与跑堂应答的时候,柜台上切卤菜的一位壮年汉子移步过来,陪笑道:“咱们这里虽然没有专做卖布的营生,但也常有布贩过往,不知客官要买多少?”
阿玉怔了一下,道:“若果是有布卖,我要一疋也就够了..”
掌柜的道:“一疋布或许会有,不知客官用哪一种布?”
这一问题,可教阿玉更是难于回答,他自幼只知读书,从不知道家务,既不知道有哪几种布料?也不知一疋布究竟有多少?
方才说要一疋,不过是顺口开河,此时被问,只好再顺口说一句:
“只要是布,随便哪种都行。”
宋敏本来早已吃饱,因见阿玉举止怪异,才特意要听出一个结果来,所以留下未走,只听那掌柜的满面堆笑,回头对那跑堂的伙计道:
“小三子,你先往曾家问问看,上月他家老太爷出殡,敢情还会有剩下来的白布和麻布,如果肯出让,就请他多送些过来。”
阿玉见掌柜的竟是这般热心帮忙,连忙没口称谢,宋敏原是见阿玉愣到可欺的地步,更觉得掌柜的可恶胜过几十分,不由得冷笑一声道:“你们这些生意人,欺人也欺得到家了,裹死人的尸布和做孝子用的麻布,也能出让别人用么?”
阿玉先听宋敏冷笑发话,原是有点愕然,及至被她一语点醒,这才恍然大悟,立即把桌子一拍,指著那掌柜的骂道:“你这厮胆敢欺你小爷,不赶快替我找好布,看不把你脑袋摘下来!”
掌柜的被宋敏一说,本来已经脸红,及听阿玉一骂,又老羞成怒,喝道:“方才你还说过随便哪一种布都行,难道麻布就不是布?怎么又拍桌子又拍板凳的,难道还想白吃赖账不行?”
阿玉被他这么一驳,却是哑口无言。
宋敏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利口匹夫,那披麻带孝的东西留给你家人替你戴用..”
一语未毕,那掌柜的已气得呀呀怪叫,破口大骂一声:“贱婢..”
底下的话未曾出口,却教宋敏纤手一扬,打过一根竹筷子,恰把两颗门牙打落,惨呼一声,向柜台去跑。
其余食客遇上这场意外,纷纷夺门逃散。
宋敏瞥见掌柜的抢起一把切肉刀,不由得在冷笑声中一掠而上“啪啪”两声,已赏他两个耳刮子,连那把切肉刀也被打落得不知去向?
阿玉生怕宋敏行凶起来,误了自家正事,忙趋前一揖道:“宋姑娘,不须与这般人见识,我不买就是了..”
顺手扔下一小锭银子,转头向掌柜的道:“这个赏给你当作米粉钱,你这开店的要和气生财..”
宋敏蛾眉微皱道:“你哪来这么多废话?要想买布就跟我走。”
话声才落,立即大踏步出门,迳自解开那她那匹白马缰绳。
阿玉心想:“你又不开布店,跟你去哪里?”
但他确是急需布疋和木桶,也就移步出门。
掌柜的虽被打落两颗门牙,却换来一锭银子,算起已赚了不少,眼见宋敏凶的胜过一只母老虎,只好眼睁睁望著两人离开远了,才在嘴里嘟噜几声,吐了一口闷气。
※ ※ ※ ※
宋敏带了阿玉走出数里,到达一株大树旁边停步,冷笑道:“你这人好生大胆,跟我来这里干甚么?”
阿玉愕然道:“还不是你教我跟的?”
宋敏毫无表情地冷冷道:“是呀,我正教你来给我杀哩。”
阿玉见她说得好玩,反而好笑起来道:“我就不信,我跟你无怨无仇,你为甚么要杀我?而且..”
宋敏不悦道:“而且甚么,而且我打不过你,是不?”
阿玉正想那样说,不料先给宋敏说了,自己又不会说谎,只好点一点头,又道:“究竟哪里有布可买?请你告诉我,省得把我的时候耽误了。”
宋敏好像记起一桩甚么,先“哦”了一声,才道:“你为甚么要去恶魔嘴?为甚么要买布?找做木器的?你只要肯告诉我,不但是可以找到你要用的东西,而且我还可带你往恶魔嘴。”
阿玉喜道:“你知道恶魔嘴的所在?”
宋敏“哼”一声,骂道:“呆子,我骗你作甚?”
阿玉心中一喜,立将往恶魔嘴的用意一一说出。
他说得详细,宋敏听得专注,脸上喜怒哀乐神情跟著变化。
待阿玉把话说完时,这才温婉一笑,又叹道:“你要是不说,你的命儿就捏在我手上了,要知我‘红绫女’宋敏并不是一盏省油灯。老实告诉你吧,我家就住在恶魔嘴..”
阿玉诧道:“恶魔嘴没有人住呀!”
宋敏道:“我带你去,你就可以知道了,恶魔嘴没有人住,那是去年的事,现时也只有我一家。”
阿玉道:“你们怎么会去住恶魔嘴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
宋敏道:“我们是因为避仇才搬到恶魔嘴,方才听你在店里打听恶魔嘴的事,以为你是仇家请来的人,所以想骗你出来,冷不防就把你杀了..”
冷眼瞟了阿玉一下,见他居然无动于衷,不禁暗暗佩服这少年人的定力,但又因他这种漠视而感到恼怒,敢情她正希望对方问一句:“为甚又不杀了?”
但是,阿玉并不开口,这一来,颐指气使惯了的宋敏不得不狠狠一咬牙龈,续道:“我觉得未下手之先,应该盘一盘你的根底,杀了也好回去报账..这时已经不想杀你了,我就带你去吧。”
话声一落,迳自飞身上马,往前行去,却见阿玉站在原地不动,不禁停步,道:“你怎么不跟上来?”
阿玉心想:“我要是跟上岂不成了跟班了?”
阿玉微微一笑道:“你先走一步,我总可跟得上你。”
宋敏见他眼睛骨碌地转了几转,已明白他的心意,又笑道:“你怕走在我的后面就变成我的跟班,是不是?告诉你,有多少人想当我跟班,我还不答应哩!”
但她虽这样说,到底也策马先走了。
阿玉往宋敏后面十几丈跟进,却暗自揣摩这“红绫女”宋敏的身世、仇人、和德性..
不觉已走了十几里的路程..
※ ※ ※ ※
这一段山径愈来愈窄,地势也愈来愈高,走上一座陡坡之后,地势反而平坦起来,但也只有几十丈的坦途而已,前面已是一片密林挡著。
宋敏到这时候才回头唤道:“小子,快点走上来,若待我一进树林你就看不见我了。”
阿玉一来恨她开口“小子”闭口“呆子”只因个性温和并不反驳,听来到底刺耳。
二来仗著练成“虚室生明”目力锐利,心中颇有自信,只笑答一声道:“你先走吧,我会看得见!”
宋敏“哼”一声道:“老实告诉你,这一座是魔鬼树林,不明白内情的人一走进去立即看不见东西!”
阿玉听她这样说,更加不愿走近了,兀自摇头笑道:“你尽管走就是,我倒真想见识魔鬼是甚么样子?”
宋敏见他不信,一抖缰绳,策马入林。
阿玉待她身影在林中消失不见,这才缓步走进树林..
※ ※ ※ ※
走不多时即觉得一片漆黑,凝神四顾,似见鬼影幢幢,伸出长臂欲择人而噬。
阿玉确是目力异常,他再调息运气,集中目力“虚室生明”立即看出那些鬼影和长臂是堕尽叶子的树干和枯枝。
那些没有生气的枝干,想是被虫蛀蚀它的表皮,剩下枯白的树心,才出现这样一种怪状。
他却不曾想到这座树林为何这般漆黑,只是暗自好笑道:“简直是庸人自扰,这种东西能吓得了谁?”
他原是循著宋敏所定的方向入林,心想纵使看不到她的身影,也可以听到马蹄著地的声音,所以悠哉游哉,大摇大摆进来。
哪知为了看清四周的事物,不自主地停步下来,待经过这片刻时间,马蹄著地的声音已无法听见。
原来树林里满是落叶腐枝,恰如在地上铺上一层厚毡,衬得马蹄不能发出半点声息。
此刻阿玉虽然面临困难,但他并不骇怕,仍然安详移步又走了一段长长的距离。
这时他已遇上藤葛纠结的地方,一块十分宽广的藤壁阻挡在他的面前。
他知骑马的宋敏绝不会冲壁而过,但她究竟拐向右边抑是折向左边?
阿玉俯身及地,仔细察看一遍,果见左边有个蹄痕,不禁浮起微笑道:“你这死丫头懂得轻功,但这匹畜牲却要留下蹄痕,哪怕找不到你?”
这下子喜得他几乎要吹起口哨来,毫不犹豫地折向左方走去。
哪知还未走出十几丈,忽闻树顶上“沙”一声响,一股腥风由面前袭来,他本能地一闪身子,躲向一株树后。
就在这一瞬间,一条水桶粗细的大蟒,已有一节快要到达地面,如非闪开迅速势必被这条长蟒一口咬中,或被它的毒雾喷中。
阿玉躲在树后极尽目力察看那条长蟒,见它鳞甲漆亮,眼光闪闪,仍向自己藏身所在蜿蜒而来。
阿玉吃惊!这东西古怪,方才那死丫头经过为甚么不咬她一口?
是不是这长蟒原是睡熟,被宋敏经过时把它惊醒..
正在想如何绕道而过,赶快追上宋敏,哪知筹谋未定,长蟒的尾梢向地上一落,立即电闪一般扫来!
“咯”一声巨响,首当其冲的小树,即时被扫断倒下,在这同时,阿玉又感到一阵风势罩向头上。
不消说得必定又有异物来袭,到底是甚么样的毒物?阿玉没有余暇去察看,上躯一侧,身子斜射几尺,穿过两株树隙,即时抽出他得自怪人身上那支绕指剑,左手握了剑鞘当作鞭使,凝神蓄势,专待毒物来侵。
哪知定睛一看,却见巨蟒已经圈作一团,把一个蟒头高高竖起,迎著几十只小鸟喷吐毒雾。
阿玉看出那是种身黑嘴红的小鸟,盘旋飞扑中,不幸被长蟒毒雾喷中,立即当场坠下,再被吸进毒蟒口中。
但是小鸟为数众多,竟好像是与这长蟒结了世仇,所以一批刚死,一批又到,而且四面八方向蟒头蟒身进攻。
毒蟒虽然厉害,但也喷不尽成群不要命的小鸟,竟被小鸟广集在它的头上和身上,加以一阵乱叮。
那些小鸟虽仅有拳头大,谅必是嘴坚爪利,竟叮得长蟒的身子放开,在地上乱滚。
但这样一来,又把小鸟压死不少。
阿玉情知“蚁多缠死象”斗到最后长蟒终究不支而逃,但这长蟒也必定不会即死,下次再与鸟群相值定必再来一次恶斗,恶斗的结果还不是跟现在差不多,还是小鸟死伤狼藉,白白牺牲。
他侠义心肠,既悯小鸟的情急,又恨长蟒的凶残,不自禁地移动身子绕过木林,掩往长蟒身侧。
但那长蟒虽是一种蠢物,因腹贴地面,些微的震动也会使它惊觉,敢情它知道新来这一个才是它致命的敌人,竟顾不得滚压那些小鸟,只见它乌鳞一闪,前头已对正阿玉的身形“飕”地一声,电射而到。
阿玉不料长蟒这般灵活,不禁吃了一惊!但他到底艺业高强,瞬息之间他已身形飘起数尺,就空中一折腰肢,沿著林木滴溜溜一转,跨过蟒背,反手就是一剑。
那长蟒吃亏在身子太长,而且林木纵横荆棘遍地,阻碍了它的转折,再因去势太速,身子已经放长,被阿玉一剑砍下来,竟把尾端斩去几尺。
常言道:“蛇无头而不行”但并没有说到蛇尾,这长蟒少说也有十来丈,少了后面几尺,碍不了甚么事,反而因为负痛发起凶性“唰”
地一声,全身冲入树丛。
阿玉暗叫一声:“可惜!”
心想:“它负痛逃掉,正待饶它一命,辨认该往何处追寻宋敏?”
蓦地“沙”一声响,一股潜力又冲到身侧,吓得他再闪往树后,定睛一看,原来又是那长蟒由身侧冲来。
敢情那长蟒已知这敌人最是难惹,所以悄悄蜿蜒接近,为恐敌人惊觉逃去,竟将体内的奇毒先喷一口。
但它仍然是失败了,阿玉避过蟒毒,这才知道这种凶物负伤之后,竟是不死不休,一味寻仇报复。
心想:“这下可要糟,我如逃出这树林,毒蟒又会到那里找我报仇?”
心中正在转念,那长蟒又一射而到。
阿玉这回再也不有顾惜,身形一晃,避开来势,顺手又是一剑。
但他这一剑虽急,仍因蟒行迅速,劈歪了几寸,只在蟒身上划破了一道长沟,鲜血如泉喷出。
阿玉一剑未能伤及长蟒要害,身子已飘过一边,恰见一株光滑的树干,脚尖向树干一点,又倒跃回头。
哪知这一脚却踢在外坚内软的异物上,一股腥雨当头淋下。
由得阿玉身形迅速,因为树身动摇,也被洒著几滴,大惊之余身形猛可一滞,乃巧妙的落脚在长蟒背上。
但他根本来不及计较脚下跺的是甚么东西,向那树身一看,却见它“呼”一声,向这边倒下来,这才想起原来是蟒尾部分,急横身一剑,再把它斩成两截。
那长蟒连受两剑,痛得把头一摆,竟击断两株大树,向阿玉扫来。
一时树倒声、风声,惊得那伙小鸟四处飞散..
这长蟒力大无穷,竟扫倒好几棵百年巨树!
大树夹著巨大威势硕倒下来,又折断了许多技叶,这原始莽林居然破了一个大洞,明亮的阳光也乘机投射到地上。
在日光下看那长蟒昂头吐舌,嘴里喷出一团团黄雾,一沾上草木,那草木叶子立即低垂,可见它毒性之强。
阿玉见引到这么毒的东西,心中生恨,若不及时毁去,不知还要害多少动植物要受害!
已经斩了那长蟒两剑,见它居然不死还要逞凶扑击,心中正恨得咬牙,这该如何是好?
蓦地记起那把见血封喉的匕首,当下一拔身子登上树梢,将软剑连鞘束回腰间,拔出匕首比了一比。
你那尾巴已断,要是给我这匕首抹上一抹,包你化成一滩血水!
他满意地笑了一笑,一挫身子,凭空坠落,猛提一口真气,霍地一转,身子恍若蝴蝶穿花,绕过林木迳寻长蟒身后的伤口。
说也奇怪,那长蟒一嗅到阿玉那柄匕首的气息,似乎就知道是克星到了,忽然将喷出的毒雾收回,一躬身子,直向浓密的楱莽急钻。
但它可没想到致命的仇敌就在身侧,阿玉正苦于不知长蟒伤处何在?一见它光顾逃命,觑定它秃尾将进楱莽的瞬间,匕首迅速向它伤处一戳。
只见长蟒猛然一缩,霎时间,楱莽里面风声呼呼,树木如遇台风晃摇不止。
约莫经过半盏茶时,风声渐息..
阿玉猜想那长蟒也该完蛋,收好匕首,再用软剑斩去几株树干,飞身进去察看,果见那巨蟒身子蜷曲成了几把巨弓,血水自鳞甲缝中渗透出来,腥臭无比,薰得阿玉头晕目眩..
一只小鸟正要飞身下啄,阿玉一见情急,断喝一声,声如霹雳,将小鸟惊飞,省得的多害一命。
在喝声的余音未歇,忽闻宋敏笑道:“妈,那小子还在树林里哩!”
那嗓音又娇又甜,清脆已极,阿玉不禁暗恼道:“你这死丫头把我骗来这里,几乎教我送命,鬼才理你!”
他固然不愿理会宋敏,但因化血刀杀毒蟒之后,蟒尸必须掩埋,省得人兽受害,尤其斗蟒的小鸟,时刻想啄那蟒尸,害得他吆喝连声,尽心驱逐。
忽听一位中年妇人的口音惊道:“你说的那位少侠,敢情遇上了毒蟒,赶快去救!”
阿玉暗道:“这个倒是好人,但我何须要你来救?”
还怕来人不知,误踏在毒蟒血水上,忙扬声道:“你们不要来,毒蟒已被杀死,化血尸水很毒,可要当心!”
宋敏的声音笑道:“小子,你说能寻著我..”
中年妇人立即叱道:“你这小妮子,长这么大了怎还是这般不懂事?
那少侠在神驰桥打退‘毒蜈蚣’救你危难,不好好带他到家里来,专是使刁,还好意思叫人家做‘小子’?”
那妇人的语声虽轻,但阿玉仍然听得十分清晰,心想:“对啊,我才不高兴‘小子’两字哩!”
因要听她母女说些甚么,不觉停了吆喝,一只小鸟已飞上蟒头,在它眼珠一啄。
阿玉不禁惊叫一声:“糟糕!”
这一声惊叫,可把那只小鸟惊得飞起。
原来化血刀毒性虽强,因蟒尸太长,毒性尚未到蟒头这端,所以未把小鸟毒死。
二、三十只小鸟似有灵性,辟哩叭啦,不片刻就将那巨蟒的两个眼珠啄出,又是一阵乱啄,剥去外层血丝薄膜,只剩下两颗光溜溜的眼球。
那眼球也怪,见风硬化,变成两粒拇指大淡蓝晶莹的珠子。
小鸟又抓起这两粒珠子飞过来,向阿玉面前扔到。
阿玉伸手接住,在掌中把玩,竟然神清气爽,不再怕那腥臭。
心想这东西好玩,又可以辟毒,爱不择手..
※ ※ ※ ※
母女两人本是由林里面来寻阿玉,先听他说斩了毒蟒,也自心喜,待闻这声惊叫,也就随之一惊!催著宋敏快去,快去!
阿玉知道树林里面十分黝黑,自己练过多年目力,尚须摸索而行,何况艺不如己的宋敏?
方才她所以能走得快,敢情因老马识途,这时自己追杀毒蟒,已不是原来的地方,教她如何走法?
心中一急,忙扬声道:“慢著走不迟,方才我在赶一群小鸟!”
但阿玉这回又估计错误了,宋敏的武艺虽仅中庸,她那母亲的修为却已臻上乘,若非要照顾宋敏,早就已经到达。
这时听阿玉时刻招呼她母女当心,不由得好笑道:“少年人有此好心确也少见,你尽管赶鸟就是!”
再过半刻,阿玉已见到她二人身形,宋敏一脚踏上断了的蛇尾,忽然惊叫一声,同时跃起,害得她妈妈骂道:“走路不带眼睛,偏要大惊小怪。”
却闻宋敏撒娇地“唔”了一声。
阿玉巴不得有此一骂,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宋敏又叱一声:“小子你还敢笑!”
阿玉暗叹一声,这姑娘呀要是多向她娘学点礼貌就好了。
果然那妇人立即停步叱道:“敏儿不得无理!”
宋敏不服道:“妈最是偏心,前几天你还对敏儿说,若见男人就骂他是小子哩,这时怎又不让骂了?”
那妇人恨恨道:“你可是痴的?这位是你的恩公呀!”
阿玉忙介面道:“前辈过奖,小子不敢!”
宋敏“噗嗤”一笑道:“你也自称小子啦,这可不能怪我,量透你也是不敢哪,你在神驰桥替我解围,我在龙虎关替你解困,还替你带路,说起来已是你多占了便宜!”
那妇人对她这位宝贝女儿敢情是无法管教,气得只是连哼,好容易等她吱吱喳喳把话说完,才向阿玉道:“小妮子惯成这样,请相公休怪。”
阿玉最不懂得客套,急还她一揖道:“大娘说哪里话来?小子正该多聆教益才是。”
话声甫落,宋敏又介面说一声:“是啊!”
她说了这一声,岂不是说阿玉应该向她请益?宋大娘狠狠瞪她女儿一眼,叱道:“疯丫头,还不先回去,准备款待贵客!”
阿玉连称不敢当,宋敏已经“噗嗤”几声痴笑,一腾身上了树梢,又叫道:“好啊,这回树林已开了天窗,比往时好走得多了!”
在吃吃笑声中,愈走愈远..
宋大娘骂走了她女儿,却轻轻摇头对阿玉苦笑道:“我这敏儿白白长有十八岁,就是没心没肝的那样疯痴,要不是相公豁达,真要说她是个怪物了..”
阿玉忙笑道:“大娘好说,敏姊姊有一副好心肠。”
宋大娘听阿玉称她女儿为姊,面露喜容道:“方才敏儿回来,说相公要寻找恶魔嘴我还斥她不该带相公走‘绝色林’这条路,生怕相公遇上毒蟒..她尽说相公艺业超人,不会有事,来这里一看,果然被这痴丫头说中了。”
阿玉连忙又谦逊不敢,宋大娘又道:“相公轻易除去这条毒蟒‘绝色林’的小鸟从此不会再被它吞噬了..寒舍就在此不远,请即移步前往..”
阿玉忙道:“小子理当晋谒府上,但这里的事还未毕。”
宋大娘诧道:“相公还有甚么事?”
阿玉指著眈眈下视的小鸟,她:“这些小东西不知为何要与毒蟒拚命,我杀蟒之后,它们还要下来啄食。”
宋大娘道:“就让它们吃个够又何妨?”
阿玉道:“我杀蟒用的是化血刀,蟒肉已经有毒哪能吃得?只好守候蟒尸化尽,掩埋后才能走。”
宋大娘不禁暗赞这少年心地纯厚,点头说一声:“原来如此。”
想了一想,又道:“也难怪这伙林乐鸟要和毒蟒拚命,这树林本是它们的巢穴,它们乐于栖息在阴暗底下,不愿飞往别处树林,终日啾啾呢喃,歌唱自娱..”
阿玉赞道:“难怪叫做林乐鸟。”
宋大娘又道:“我家迁来这里头几年,不知林里有这种小鸟,只听一阵阵笙歌似声音传出林外,倒也使人心旷神怡,直到前年,拙夫带了敏儿穿林而过,忽见这条长蟒与一大群小鸟厮拚,才想起悦耳的笙歌原是小鸟唱出。当时也射了毒蟒两箭,却是无法伤它,几乎还陪上敏儿一条小命。”
阿玉禁不住惊叫连声,宋大娘又道:“从那时候起,林乐鸟再也不唱悦耳的歌声,反而凄婉欲绝地啾啾哀鸣,每隔几天就与毒蟒厮拚一回,每回的方位处所虽是不同,但厮杀时风动树摇,很容易察觉。拙夫经藏身暗处偷窥多次,见林乐鸟死伤枕藉,却是爱莫能助..”
阿玉听了这一番话,联想到自己一家原是融融乐乐,哪知一夜之间便烟消云散,还不是与这林乐鸟遭遇相同?伤心人偏遇伤心事,不由得向林乐鸟多看几眼。
宋大娘看一看蟒尸,见它已将化尽,腥臭的腐水浸淫到十丈方圆的地面,眉头一皱道:“这蟒尸太长,往哪里找土来掩埋?不如用这些已经折断的树,砍些树木把它盖住,林乐鸟也无法爬进去吃。”
宋大娘被她一语提醒,说一声:“大娘说得是,这个让小子来做。”
拔出软剑在树上一阵乱砍,将树枝、树干移来,堆在蟒尸上面。
不消多时,已造成一座大大的树冢,把尸水遮掩得不露半点痕迹。
宋大娘见阿玉手上那柄利器,当时满脸错愕,留神看他挥剑的手法,待他做好树冢,忍不住问道:“相公这柄软剑可有个名称?”
阿玉被问得一怔!道:“这剑是在一位死去的老人身上得来,不知道该叫做甚么名称?”
宋大娘神色大震,急急问道:“那老人长相甚么样子?”
阿玉暗地称奇,但仍将异人形相与当时的情形详为描述。
宋大娘满脸骇异的神情,仔细打量阿玉,道:“相公的剑能否借我看一看?”
阿玉由宋大娘神情看来,知她一定认识这支软剑,反正就给她看也没有关系,当即垂下剑尖,倒提剑柄,送将过去,道:“大娘请看。”
宋大娘微微一笑,却一把夺过阿玉手上的软剑,道:“年轻人真是不经事,难道不怕我把你杀了?”
阿玉笑道:“大娘为何要杀我?”
宋大娘正色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武林人物对于宝刀、宝剑、秘笈、灵药,何等珍惜慎重?我这时虽未能确定你这支是不是武林上轰传的绕指剑但由你方才砍树时已见这剑锋利,倘若我接剑时就势一挥,你怎生躲得?”
阿玉被她说得一怔!勉强笑道:“我知道大娘不会杀我。”
宋大娘道:“你怎能这样肯定?要知世上貌慈心毒,笑里藏刀的人很多,见财起意的还在其次,我固然不杀你,但照你这样轻信一位陌生人,将利器交到别人手上,总会有一天遇上凶狠的人把你杀了!”
阿玉被说得心胆俱寒,忙说一声:“是,小子受教了。”
宋大娘微微一笑,运起内力一震,一柄软搭搭的长剑就振的笔直!
左手轻弹剑身,发出锵锵的声音,仔细察看剑柄,忽然面露喜容,自言自语道:“正是绕指剑,正是绕指剑..”
把玩片刻,才对阿玉道:“确是那武林共羡的宝剑,这支宝剑早就落在寒山‘独孤老人’之手,几十年来正邪两派丧命在这剑下的人已不知多少..”
阿玉诧道:“邪派的人倒也罢了,正派的人为何也要被杀?”
宋大娘道:“‘独孤老人’的艺业可说是世无匹敌,尤其他无意中得到此剑更是如虎添翼,但是这个人个性孤僻,凡事是邪是正?全凭当时的爱憎而定。所以,他不但杀邪派人,也杀正派人,甚至于他亲生女儿也要杀!”
阿玉不觉惊叫起一声:“哎呀!”
宋大娘笑道:“这有甚么出奇?你将来在江湖上行走多了,见事多了,心肠也硬了,那时便是司空见惯,丝毫不以为异..好了,跟我回去再说,这剑先还给你!”
阿玉听说“独孤老人”居然连亲生女儿也杀,错愕得神魂有点颠倒,见那妇人叫他接剑,立即伸手上前。
哪知宋大娘突然脸色一寒,双目凶光暴长,大叱一声,绕指剑闪电般向阿玉身前削出。
阿玉惊得闪身疾退,几乎撞折一棵树!
他痛的几乎直不起腰来,惊慌中往这森林破洞中往上一跃,踏上树梢,叫道:“你..你..”
宋大娘也登上树顶,纵声大笑道:“这时还你个甚么?”
阿玉真是又惊又急,他端的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一位面目慈祥的妇人,居然会骗去他的宝剑,而且立刻反脸为敌。
宋大娘怎知迅速的一剑,竟不能伤害面前这位少年,因而微微一怔!喝一声:“再接老娘几招!”
腰肢一扭,仗剑飞步上前“唰唰唰”一连攻了几剑。
阿玉借力转身,连避几剑,边走边喝道:“宋大娘,你到底是假的还是真的?若不说个明白,恕我阿玉无礼了!”
宋大娘吃吃笑道:“谁不知道我叫做狠心宋大娘?你小子不服,还能怎的?”
但他仍认为那妇人有意相试,因为方才宋大娘已再三对他说过江湖上各种奸诈的事件,若果真要吞没他这支宝剑,早就该把自己一剑砍成两段,何必费这多唇舌?
所以,宋大娘话已说明白,他现在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冷静地站在树端,凝神注视,好像在欣赏宋大娘的剑法,又像专看宋大娘如何进招。
宋大娘见阿玉不先发动攻势,知他心里仍是狐疑,不由得暗叹这少年无知,也暗自佩服这少年镇定,又笑著喝一声,道:“怎不快点上来送死?”
阿玉见她喝而不怒,也就笑笑道:“正等著你来哩..”
双臂向胸前一环,隐含几个实在教人看不仅的招式,正是那“独孤老人”小册子上的武功。
宋大娘喝一声:“好。”身形一晃,随剑射出,一招“射石没羽”
剑尖疾点阿玉的前额,未待招式用老,腕底一翻,化作“急浪翻舟”
转攻下三路。
再一震玉腕,剑尖幻出一个圆圈,映日生辉,扑到阿玉胸前。
但那阿玉何等乖觉,他见宋大娘身形甫动,剑招已发,俱的虚招,心想:“你这真是劈空剑!”
索性动也不动,以静待变。
要知高手对招全凭气定神闲,敌未动,己不动,敌一动,己先动,制敌机先只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
阿玉对于宋大娘起手两招,全不加以理会。
宋大娘见第三招“玉镜金花”已快达对方胸前,他依然脚下不七不八,双臂不动,不禁暗骂一声:“真是找死!”
直待第三招的剑尖仅距胸前数寸,阿玉才突然上躯一折,斜走两尺,单臂一挥,击正绕指剑的剑身!
“当”地一声响,那被宋大娘以内力抖得笔直的剑身,经这一击,竟弯过一边,右腕受震,宝剑几乎脱掌飞去。
但她到底久经大敌,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机中,以剑身为轴,居然借一弹之力,飘出丈余。
说起来还是阿玉心存忠厚,手下留情,要不然在宋大娘身子悬空的时候,双臂并发,哪怕不把她立毙树下?
再不然,挥臂击剑的时候,另一条臂膀再向她背上一扫,也要把她打得腰断骨折,五内崩裂,飞出十几丈外。
这时,阿玉虽然一招得势,却不肯上前进招,只是笑说一声:“宋大娘,要不要再来一招?”
虽仅是一招的接触,宋大娘已知这少年果然身怀绝学,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尤其难得他那份不骄不纵,不亢不卑的神态,更使人钦佩心折,当下笑笑道:“这里不大好打,还是跟我来!”
话声一落,立即施展“塞草如烟”的轻功,踏叶飞奔。
阿玉心想:“莫不是萧老儿那套‘调虎离山’的把戏又来了..哼哼,难道我还怕你?”
他曾经在九固山被萧老者将他引开,致山寨被贼党乘虚偷袭,死伤多人而深怀戒心。
但他这时只有一人,毋需顾虑,仍然跟后急追。
两人身法都十分迅速,不消多时已走到树林边缘..
※ ※ ※ ※
遥见一块空地上建有几间茅屋。
阿玉恍然大悟,暗道:“原来你带我到这里,打算倚多为胜,但我也不怕,虽然宝剑在你手上,剑鞘仍在我身上哩。”
暗中以内力一振,那剑鞘果然也一样能振得笔直,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挡得住那绕指剑的锋利?
心想:“只要不与绕指剑正面交锋,能攻击持剑的人,也一样有效。”
一念及此,心神大定,毫不犹豫随著宋大娘飘落地面。
忽然一道红影自茅屋里奔出,即闻娇呼一声:“娘,你们怎地来这么快?我炖的山鸽还没有烂透哩。”
阿玉搞不清她母女耍甚么玄虚?不禁愕然止步。
宋大娘忽然回身狂笑道:“好小子,还要不要再打?”
阿玉却道:“这里就是恶魔嘴了?”
宋大娘冷“哼”道:“你自己看呢?”
阿玉抬头四望,极力回想一年之前,但是那天隆冬,又是风雪交加..
在危急逃命时刻,一切都不甚清晰..
而此刻风和日丽,万里无云,远山近树,清清楚楚..
阿玉实在无法将此地与一年前和田阿姨来过的地方,作任何的联想。
这里果然是个方圆十余里的大洞穴。
走近边缘低头一看,向下十几丈还可以看出崖形如削,再下面就已是云气弥漫,雾气翻腾,由得眼力再强,也无法看透云层下面。
只有这点倒与恶魔嘴相似..
他知道那可怜的梅洁洁就囚居在云层底下,自己来这里的心意,也就是为了救梅洁洁,并不是凭吊游踪。
他虽恨不得即时跃下恶魔的肚子里,只要仗著「盈虚奇功”的工夫,虽是谷深数百丈,也不愁会跌死。
但是,纵使此时下去得与梅洁洁见面,也无法救她出困。
他早就想过谷底深潭的漩流是一条通外面大江要道,但他头一回无意中陷身漩流,幸获重见天日,也已九死一生,梅洁洁少了两条腿,怎能冒此奇险?
原来预计得十分周到,虽然落鹰峡没有布匹卖,没有木器店,邻近总该有城有镇,只要多走几里,还怕买不到这些用品?
偏是遇上宋敏这死丫头,一下子骗来这里。
这恶魔嘴分明就在脚底,下得去,上不来,哪不教人心急万分?
阿玉独自徘徊半晌,蓦地察觉身后有人说话,回头一看,恰见那条惹眼的红影。
阿玉倏地拧转身躯,喝一声:“拿来!”
宋敏被吓了一跳,登时蛾眉扬起,粉脸含怒道:“你叫拿甚么来呀?”
阿玉也大声叫出一个“布”字。
宋大娘诧道:“是甚么布?”
宋敏脸红红地将带阿玉来恶魔嘴的前情,一五一十对她妈说明。
宋大娘忽然改变了一副脸孔,对阿玉柔声道:“你立此善心要救人,我这里恰好就有许多布料,先把剑还你,再和我进屋,也好找布给你。”
阿玉摇摇头道:“剑不要了,我只是要布。”
宋大娘以为他还在记恨,好笑道:“你可别恼,方才我是故意哄你的,谁真正要你的剑了?快点拿去,别再啰嗦。”
说毕,倒提剑柄,上前交剑。
阿玉这时若不接剑,显得故意矫情,只好一面接剑,一面问道:“布呢?怎样卖给我?”
宋大娘笑道:“我们又不是做布生意的,何须卖给你?只因见你实情实意,要落井救人,这才送你一个人情..其实,你光是有布也无用处,我知道你定要将布缝成布兜,这么大一个布兜,一时哪能够缝就?”
阿玉忙道:“缝个布兜要多少时候?”
宋大娘道:“这要看缝多大的,若是载得两人重量的布兜,少说也得缝一天。”
阿玉不禁默然,半晌才道:“我只要它能载个大木桶就行了。”
宋大娘诧道:“载木桶?要木桶干么?”
阿玉急于要下恶魔嘴,忙将心意全盘托出,道:“梅洁洁双腿已残不能游泳,只能坐在木桶里。”
宋大娘失笑道:“那猪尿泡、猪大肠,又是干甚么用的?”
阿玉道:“猪尿泡可作浮筒,猪大肠则用做透气管子..”
宋大娘忍不住大笑道:“你这痴孩子,幸是遇上了我,不然还是全盘无功..试问那么大的一个木桶,往哪里找去?纵使你能够找得木桶来,要是被砸碎在谷底,你又怎生修补?还有猪尿泡、猪大肠,这些东西除非吩咐宰猪的人留下,还不早丢给狗吃了,哪还有现存的来卖?”
阿玉愈听愈愁,不禁叹一声:“如何是好?”
宋大娘道:“事情虽有困难,但并不是完全无望,树林里现成的大树木和大竹子,可以砍整段的大木槌下去,然后用你这把宝刃将它里面挖空,比起木桶要好得多..”
阿玉点头道:“不错..”
宋大娘又道:“用竹筒代替猪尿泡作浮筒,也比猪尿泡好..只有猪大肠做透气管子,还找不出可以代替的东西..”
宋敏忽然叫起来道:“用竹管子可行?”
宋大娘道:“透气管要用软的,整条竹管太硬,怎么能行?这个得另外想法子!”
阿玉觉得宋大娘说的前两项,的确此他自己想出来的高明得多,唯有这条大肠管子怎样也找不到代用品,心急得抓耳搔腮起来。
宋敏听说竹管不行,一双星目在眼眶里骨碌碌乱转,分明也在苦苦思索。
宋大娘瞥见他两人那副神情,不禁失笑道:“往屋里再想吧,反正布兜得花费多时,我想..布兜缝好了,方法也想出来了。”
阿玉这时不便再推辞,逊谢几句,也就跟她母女身后走往茅屋。
※ ※ ※ ※ 这是二排五间,用竹、木、茅草,搭架成的小屋。
每一相距总有丈余,前面一道竹篱笆,将五间小屋围在当中。
因为这五间小屋后面,紧傍著恶魔嘴的崖边,所以显得参差不齐。
为甚么要把屋子紧靠断崖,万一突然来了一阵大风,将屋子吹落断崖,岂不平白送命?
阿玉心里有点疑惑,但这是别人的事,而且他念念不忘找可代替猪大肠作通气管的东西,所以除了东张西望,也懒得问起。
宋大娘带了阿玉进了篱笆,到达最右边一座小屋坐下,立即向宋敏问道:“老三和老四往哪里去了?”
宋敏突然掩嘴“噗嗤”一笑。
宋大娘骂道:“这丫头敢情是疯了,好端端的笑个甚么?还不快找他两人来见见玉少侠。”
宋敏仍是笑了一声,才出门扬声叫道:“小鬼,别尽顾躲著,快点回来!”
阿玉纳闷道:“这几间小屋一眼就可以看穿,哪有地方躲的?”
不由得向四周一瞥,原来自己来到这间小屋,陈设十分简陋,家具尽是竹木制成,由它大小不一,式样古朴的外形看来,知道全是屋主人自制的成品。
屋里没有琴棋书画,也没有弓箭刀茅,正中壁上悬著一个米筛,米筛里面扎有剪刀、镜子、艾草、八卦,和一支桃木小剑。
这分明是人家拿来镇魔驱邪的东西,屋主人拿来挂在客厅里面是甚么意义?
阿玉只顾向各处张望,忽闻一个小孩子的嗓音笑道:“大姊姊,你真会骗人,说甚么敌人厉害,害得我们在崖下躲了半天。”
话声中,两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一女一男,已跳跳蹦蹦进门,一眼看到阿玉在座,又“啊”地一声,同时倒退一步。
宋大娘叱道:“别没有规矩,过来拜见玉哥哥。”
阿玉刚站起来,宋大娘已笑道:“玉少侠不必和这些小的客套,他们顽皮得紧,老三叫做宋玲,今年十六岁了,老四是最小的一个,今年十四岁,叫做宋改,还有一个老大宋启,跟他爹出门去了。”
宋敏插嘴道:“我是老二。”
又转对二小姊弟道:“你两人先烧茶去。”
二小姊弟原是抱拳当胸,向阿玉作揖,及听他娘最后的吩咐,大的一个还懂得一揖而退,小的一个却把两臂向外一摊,对阿玉龇牙咧嘴,扮个鬼脸,在“嘻嘻”笑声中飞跑出。
“玉少侠小时敢情也十分顽皮的了,不然怎会恁地高兴?”
阿玉被问得俊脸微红,却闻二小姊弟屋里争吵,宋大娘忙回顾宋敏道:“你快去看他两人吵甚么?”
宋敏去了半晌,却拧著两个小家伙的耳朵进来,叱道:“你两人跟妈说去。”
宋大娘脸色一沉,喝道:“你两人终日像猫儿、狗儿似的,动不动就要吵,到底怎么了?快点说来!”
二小虽见他娘摆起脸孔,仍然没有畏惧之色,反而要争著说,宋大娘忙喝道:“大的先说!”
宋玲昂然道:“我们本来要去烧茶,哪知过去一看,弟弟就想把那壶冷的拿来,我说不可以给客人喝,弟弟偏说他都能够喝,客人为甚不能喝?娘你说..”
宋改不待他姊姊说完,又抢著道:“你烧得滚烫的茶来待客,烫客人的舌头,才不好喝哩,玉哥哥你说对不对?”
宋大娘见他两人在客人面前还要争吵,一个要叫妈评理,一个要叫客人评理,直气得喝一声:“胡说!”
阿玉见事由己起,再听二小所说,一个执的是礼,一个仗的是事实,半斤八两,各不相让。
他们不说还好,说起茶来便觉口渴难忍,忙道:“大娘别骂他们,我口渴得很,冷茶也就可以了。”
宋改听他赢了,不禁得意“噗嗤”一笑。
宋大娘叱道:“没规矩,笑甚么?先去把现成的拿来,再和玉哥哥烧几壶热的。”
※ ※ ※ ※
阿玉和宋大娘交谈中获悉她丈夫姓宋名祥仁,原是“真大教”的弟子,因为路见不平杀了一名为恶里邻的土霸,后来查悉那被杀的土霸不但财雄势大,而且还是陕北“红轮教”下的人物。
当时“红轮教”气焰正盛,宋祥仁自知以卵击石讨不了好,只得乘“红轮教”未查出真正凶手之前,举家南迁。
但宋祥仁一家搬走不久“红轮教”也立即察觉,竟密令各地眼线设法截杀,迫他一家人走进落鹰峡这一带荒山荒岭,无意中发现那恶魔林后面还有这么一处隐秘的地方,才定居下来。
阿玉也把家世对宋大娘说了,但他总觉得宋大娘和宋敏的行为有点诡秘,因而语有未尽。
连田阿姨带他由汤阴逃来的事也瞒起不说,只说梅洁洁带他逃到恶魔嘴,被迫跳崖,梅洁洁为了保护他的小命,竟至两腿受伤,无可奈何,只得将腿截去。
他在落鹰峡外面,对宋敏只说来恶魔嘴救梅洁洁出困,并未说到家世,这时补说的时候,想到梅洁洁独自凄凉守在谷底,自己失踪后梅洁洁不知如何痛苦哀伤?不由得涕泪涌下,不能自已..
妇人的感情本来容易冲动,宋大娘和宋敏见他这般悲戚,也凄凄切切地洒下同情之泪。
阿玉被母女两人的眼泪感动,几乎要把真相和盘托出,旋念及梅洁洁蛰居窟底多年,自己和她相处一年,她尚不肯把身世和仇人姓名见告,可见关系重大。
自己和宋敏不过是萍水相逢,故不必将真事说出。
宋大娘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以为他身体上有甚么不便,收泪强笑道:“玉少侠有话尽管对我说。”
同时向宋敏使个眼色,教她回避,这一来又教阿玉大起狐疑,忙说一句:“没甚么。”
接著又道:“晚辈觉得很奇怪,为甚么把屋子筑在这危崖边缘,万一不小心失足下坠,岂不糟糕?”
宋大娘笑道:“你要问这个呀,因为我家口不多,敌人又太强,所以才用这里作背水一战,万一真拚不过对方,就往崖下面躲。”
阿玉大诧道:“这石壁构成的断崖,滑不留步,连虫蛇也不能上下,人怎的下得去?”
宋大娘笑道:“那是你去年前的事了,现在告诉你也不要紧。”
她先看一看阿玉的神色,接著又道:“原来这一年来,长在崖壁上的藤盘竟向上面抽枝,有好几根粗逾儿臂的山藤已搭到地面,恰好供我们一家人攀援而下,另外有几根虽未搭上地面,但相距也不过两三丈高低,藤须抓紧在无数仅是崖浪的缝隙凹洞里,也十分坚牢。我们一家人曾下那些藤盘好几回,紧急时可一跃下去,然后再爬上来。”
阿玉听说有儿臂粗细的山藤蔓延到地面,触动他的灵机,默默地出神,不自禁地微笑点头,还“唔”了一声。
宋大娘只道他洗耳恭听,依然含笑道:“少侠今天在神驰桥见敏儿用五铃带和‘毒蜈蚣’白魁对敌,那五铃带有两丈五尺长,若人站在藤梢,将五铃带搭上地面,也可借力上来。”
阿玉“哦”了一声道:“请问大娘,那些短的山藤有多少根?”
宋大娘道:“总有十几根吧,你问这个怎的?”
阿玉道:“若果大娘用不完许多,晚辈想借用一根来做通气管。”
宋大娘笑道:“那山藤是实心的,没有孔怎能通气?”
阿玉道:“晚辈自有办法。”
宋大娘略一沉吟道:“也好,反正用不了那么多,现在就带你去,回头我和敏儿替你缝布兜了。”
※ ※ ※ ※
阿玉称谢过了,跟宋大娘往峰后,果然所见不假,心想:“这山藤要是能往下长,梅洁洁很容易就能够爬上来,不会这样费事了。”
当下任由宋大娘指了一根,阿玉把它截了长约十丈左右上来,满脸堆笑道:“这个可比猪尿泡和竹筒好得多了。”
宋大娘笑道:“我先看你怎样能把里面挖空?”
阿玉道:“这个容易。”
他先用剑削了这一头的藤皮,再把另一头挖空几尺,并将挖空的一头拴在一株大树上。
然后将藤条拉直,拈紧这一头的藤心,把内力运达彼端,连续拉动几次,竟把藤心拉出数寸。
这是比打斗更为吃力的工作,虽仅拉出几寸藤心,而且还是最中间的几根藤丝,已教阿玉感到气喘心跳,只好休停下来缓一缓气。
宋敏和两小兄弟看见,都好奇地走拢来看他怎样做法,这时见他居然能把长达三十丈的藤心拉出数寸,不由得喝起采来。
但那宋大娘眉头却是微微一皱,脸上显出一丝苦笑。
阿玉也苦笑摇头,连说了几个:“不行..”
宋敏却张大眼睛,道:“喂,小子,我看你拉得吃力,我来帮你拉,好吗?”
阿玉忙道:“好,只是力量要使得平均,注意别把藤心搞断了..”
他二人并肩合力再次又拈起藤心,如法炮制。
这一回因为藤心已经松动,拉起来没有上回吃力,不消多时,已被他二人扯出几根长长的藤丝。
二小又是一阵欢呼,宋敏也泛起笑容,望望阿玉,又望望她娘的脸色。
当她看到她妈妈泛起苦笑的时候,心里不由得暗说一声:“怪呀。”
阿玉专心的拔他的藤条,对于宋大娘一家人的表情,毫无所见。
顷刻间,藤丝被他二人拔出来堆成一个松软的小堆。
宋改叫道:“这回该是我来了!”
阿玉将只眼由藤心瞄过去,已看到另一端透有亮光,试用口一吸,也觉得有气入口,当即笑道:“好,你也来试试..”
将藤条交到宋改的手上,宋大娘向宋改扫了一眼,回头对阿玉道:
“恭喜少侠大功告成。”
可是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又回头对宋敏道:“敏儿跟我去缝布兜,改儿去看水开了没有,泡上几壶好茶,你爹也该回来了..改儿别只顾贪玩,待玉哥哥做好了通气管,便和玉哥哥回屋里坐。”
阿玉见宋大娘这般热心替他缝布兜,慌忙连声称谢。
目送母女走远,却见宋改涨红了小脸也拔不出一根藤丝,忍不住好笑道:“还是待我来吧,你能有多大力气?”
宋改把藤条交还阿玉,拍一拍小手,脸红红地站在一旁,憨憨地望阿玉拔那藤丝。
不时跳上那藤丝堆成的小堆上,打了两个筋斗又跳了下来。
阿玉做了空心藤管,卷成一捆,又往树林里斩了一段六、七尺高,三、四尺径的坚木,待把坚木挖空,忽然心念一转,暗道:“若是挖空,万一跌裂了怎生是好?不如让它整段丢下谷去,然后再挖的好。”
他把木头滚回空地,用一扎藤丝把木头捆扎起来,左手提藤,右手提木,笑说一声:“回去罢。”
宋改吐一吐舌头道:“玉哥哥,你哪来的这大力气?教我。”
阿玉笑道:“力气是练武练出来的呀,你娘还不是教你?”
宋改苦著脸道:“娘才不教我练甚么武哩,她只教我蹦蹦跳、爬藤子、爬树、翻筋斗..”
阿玉失笑道:“那就是教你学轻功呀,怎还说不教?”
宋改诧道:“那是轻功?”
忽又“唔”一声,摇头道:“才不是哩,玉哥哥比我大不了多少,都能跳上树顶,我呢,都跳不到四尺高,说是练重功倒还有几分像。”
阿玉见他说得好玩,忍不住哈哈笑了一阵,才道:“重功这门工夫也有,一脚可以蹬塌几尺地面,一掌可以打死一头大象,要学到重功也是好事!”
宋改睁大了眼,憨憨地问一声:“真的?”
阿玉道:“如何不是真的?你且看来!”
吸口气,运起“盈虚奇功”施展“盈”字诀,开声吐气,左脚向一块斗大的山石上一脚跺下去,那山石整个陷下尺许,却不像一般人留有一只深陷的鞋印。
宋改竟被这突然出现的奇迹吓得一呆,却闻远处有人哈哈笑道:“好一个‘落地生根’今世能者并无几人,我宋祥仁这回总算开了眼界!”
阿玉一闻笑声立即回头,已见两条身形由山脊奔下,心想:“这人眼力好高,相隔这么远还看得清楚。”
及听来人自报姓名,知是屋主人到了,急回身前迎。
宋改飞奔而去,已急喊一声:“爹。”
宋祥仁说一声:“罢了,那人是谁?”
阿玉心里暗诧道:“这人怎的没有半点父子之情,自己小儿子这般热烈迎接,他只说一声罢了?”
但那宋改喜欢得像甚么似的,拉著他的手,嚷道:“他是玉哥哥,是妈妈的客人。”
阿玉忙躬身道:“晚辈阿玉有礼。”
也许“罢了”两字是宋祥仁的口头禅,这时又说上一句,才握紧阿玉的手,笑道:“小友好功力,这种落地生根的工夫,据说只有寒山‘独孤老人’‘天潭野僧’‘夺魄行者’‘米脂人魔’‘半痴婆婆’几人办得到,现在该加上小友一人了..不知令师何人?可否告知老夫瞻仰?”
阿玉因见他对宋改尚是那样冷冰冰,又来唠叨一顿,所以大为不满,心想:“落地生根乃一种千斤坠的工夫,与我这‘盈’字诀的金刚降杵完全不同,偏要冒充甚么内行?”
但因宋大娘正帮自己缝制布兜,不便对她丈夫没礼貌,于是,含笑道:“恩师并无名讳,自号为梅洁洁。”
宋祥仁停步搔首,想了半晌,结果还是摇摇头道:“梅洁洁?这人从未听过..”
宋改忍不住“噗嗤”一笑,跟在宋祥仁身后的宋启也笑了,只有宋祥仁先喝出一个“胡”字,敢情他蓦觉对方是个客人,没有把“说”
字再喝出口。
再三追问,阿玉只得将前后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即时转笑道:“少了两只脚还能教小友练腿上的工夫,天下有这道理么?”
阿玉正色道:“恩师的武艺无人能及,晚辈练不到的地方,尚有十分之九,甚么凌虚飞渡、流水行云,这种绝艺尚且不得其门而入哩。”
宋祥仁不知阿玉对他不满,故意顺口开河来吓他,果然大为惊骇道:“这样说来,令师可说是今世神人了?”
阿玉心里暗笑,仍旧一脸正经道:“恩师曾说一山更比一山高,她自距离‘绝艺’两字,还远得很俚..”
宋祥仁听得啧啧称奇,见阿玉放在篱笆门边的巨木和长藤,又问道:“小友要这个作何用处?”
阿玉正要回答,宋大娘已因早听到丈夫回到门处,没有进屋就唠叨不停,忍不住扬声骂道:“老不死又不是日子到了,尽在外间啰嗦甚么?”
宋祥仁这才“哦”一声道:“我们进屋再说。”
回顾宋改道:“你和你二哥陪玉哥哥往屋里坐,我即时过来。”
阿玉道:“晚辈来府上叨扰已久,前辈尽管请便。”
宋祥仁走后,阿玉与宋启兄弟回厅上,寒暄不到几句,忽想起辛苦做成的藤皮通气管还放在篱笆门外,生怕被别的东西搞坏,忙将通气管和巨木提进厅来。
因见那庞然巨木,大捆藤皮,堆得不太雅观,又将它统统提往厅后的断崖边缘,专待布兜制成,便可下恶魔嘴救人。
以阿玉个人来说,他无须布兜也可以下谷,大不了手上拿两块板子,便可借力御风。
最初他因恐怕手上拿木桶太重,落地时会被砸碎,才需要一个布兜作为缓冲,这时既然换成巨木已不必再愁砸碎,布兜已成为多余。
但已经麻烦别人半天,总不能说是不要了。
他想了再想,最后决定若连夜能够赶制成布兜便罢,否则明天一早无论如何也得跃身下谷,绝不因一个布兜而耽搁自己的要事。
他虽然决心这样,可是也有一桩难处。
宋大娘用自己的布,出自己母女两人的力替阿玉缝布兜,不但不收工本费,还要招待他食宿,这就叫做人情。
若果在店里缝制还可以催她赶工,在这人情上如何使得?
因比,他竟不知如何是好?默默地将藤管系在巨木上头,便回厅里与宋启兄弟闲谈,不觉到了傍晚时候。
这是另一间小屋,似专用作吃饭的处所,屋的正中安置有一张方桌,桌旁设有十张木凳,两壁安放有一个碗橱和几张小凳子,壁上一条横木,插有锯、凿、刨、斧、墨斗等物,乍看起来就像一家小小的木匠铺。
阿玉心想:“怪不得宋敏敢带我来,原来这里样样俱有,要做一个大木桶又有何难?”
他正在顾盼中,宋祥仁已请他入座,经过一番客套与谦辞,结果还是被安置在上首。
这一桌的菜肴并不丰富,却多是阿玉未曾吃过的东西,熬的甜荆汤,炒的山兔肉,炖的山鸽子,大片的鲍菇竹笋,倒也摆得满满一桌。
除了宋玲、宋改两位小兄弟之外,其余各人个个喝酒,席间杯觥交错,吃得十分尽兴。
起先,阿玉还客客气气,看看别人吃哪一味,他也就吃哪一味,到了酒酣耳热的时候,这种客气也就收了起来,专拣可口的下箸。
一眼看到摆在他面前的白切山鸡,正要伸筷夹起,蓦地发觉并没有人下箸,不禁略一犹豫。
宋祥仁笑道:“少侠尽管动箸,山居无物,这太不成敬意,这山鸡当作敬少侠自用的。”
阿玉辩道:“这怎么可以?大家吃!”
夹起一块鸡肉就要往宋改的碗里放,宋祥仁忙道:“使不得,他俩小兄弟没有练好武艺,吃鸡生怕会起风疾,不要给他,少侠既然客气,老夫先用一块好了。”
说罢,即将一块鸡肉夹在自己匙里,随又说一声:“请!”
阿玉见既不能夹给两小,剩下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宋启,当然不好意思夹菜给他吃,只好说一声:“晚辈遵命。”将鸡肉塞进嘴中。
这山鸡肉确是又嫩又香,阿玉边吃边钻,还说宋玲兄弟不能吃鸡,未免太过可惜,在与宋祥仁夫妇谈笑中,不觉又多吃了几块。
到这时候,才觉得喉头微微发麻,以为烧这山鸡所放的香料作祟,不禁眉头一皱,停下筷子。
宋大娘忽然哈哈笑道:“这回倒也。”
阿玉诧异道:“甚么倒也?”
宋大娘笑道:“鸡肉里教我下了迷药,所以叫你倒也。”
敢情她认为阿玉始终要倒,竟毫无隐藏地说了出来。
阿玉更加好笑道:“大娘休尽说话来哄我,日里在树林里你说要杀我,这时又说要迷倒我,小子见识虽差,也知大娘绝不会害我。”
宋祥仁望阿玉脸上一眼,笑道:“少侠休听她妇人胡说,尽管吃就是。”
阿玉一瞥宋祥仁面前那块鸡肉,纹风不动仍放在匙上,宋敏的脸上也带有错愕的表情,心知鸡肉里面定有古怪。
但他觉得除了有点麻喉之外,并没有甚么异状,也就嘻嘻笑著说一声:“晚辈遵命!”
专找那盘鸡肉来吃,宋祥仁夫妇也毫不介意地照常谈笑。
但宋大娘却又唠唠叨叨解说江湖上如何使用迷药,如何施放毒药,甚么谋财害命,人肉作坊等等,并还说她确是放了迷药在鸡肉里面。
阿玉听得直是摇头,旋而笑道:“大娘既如此说,何不自己吃几块看看能不能迷倒你?”
宋大娘“哎呀”一声道:“我自己放的东西,自己哪还敢吃?我这种‘春秋丹’作用才大哩,人一迷倒,定要长眠一百八十天才可以回醒..”
阿玉忍不住一声轻笑,宋大娘正色道:“你不信便罢,也许这药放入了,一时发不出功效,若过一时三刻,功效自见,你胆敢把鸡肉吃完明早仍然无事,我就服你。”
阿玉一赌气,竟把一只山鸡全都吃光,连汤汁也不剩半滴。
宋大娘又笑道:“少侠行走江湖得当心人家用激将法使你上当,臂如方才这盘鸡肉我确已下毒,你也吃出异味,但我怕你不肯再吃,故意激一激你,你果然把它吃尽,这是你自己愿意,我话已说在前头,要是中毒可不能怪我。”
阿玉暗里气愤道:“你到底捣甚么鬼?哪有菜里下毒,还要告诉被害人之理?管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信。”
但因宋大娘再三叮嘱,只好点头说一声:“绝不怪你。”
饭后,阿玉陪著宋祥仁父子坐谈多时,然后宋改引领至客室安歇。
※ ※ ※ ※
所谓客室,就是阿玉初来的时候所进入的小屋,这时已经铺好一张大板床,安放有一些寝具。
阿玉待宋改退去,轻轻关起房门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的遭遇,觉得十分奇怪,宋祥仁夫妇更是莫测高深。
他想了一会,熄灯要睡,忽又听到极轻微的脚步声走来。
阿玉辨别那步音,知来的是个小孩子,是宋玲还是宋改?他一时还辨别不出来。
忽闻门外指声轻敲,接著便叫一声:“玉哥哥,你睡著没有?”
这时他可听出那人是宋改,心想:“这小鬼要来捣甚么蛋?”
他心下虽是狐疑,但对于宋改颇具好感,立即漫应一声道:“没有,你可要进来?”
宋改道:“你睡吧,我和三哥睡在隔屋,妈和大姊还在替你缝布兜哩。”
阿玉见宋大娘连夜赶制布兜,内心大为感动,但对这小鬼又不必说出感谢的话,含糊应了一声,便吩咐他回去睡,自己也合下眼皮。
哪知蒙眬中又来了一阵脚步声,阿玉一身绝艺,听力最灵,这一阵轻而急的步声又把他惊醒,正在忖度来的是谁?已闻宋玲的声音叫道:“玉哥哥,你还没有睡吧?”
阿玉没好气道:“睡了。”
宋玲好笑道:“我知道你睡了,但还没有睡著,大姊姊亲手烧了冰糖莲子羹叫我送来,你还是吃了再睡吧。”
阿玉连日奔波,的确需要好好睡一觉,但人家这份人情又不能不领,只好说一声:“你等一等。”
爬起身来打火镰,点亮灯,开门接进宋玲,接过她捧来的莲子羹,问一声:“你怎的还未睡?”
宋玲道:“平日我们都是早睡,今夜因为妈妈和姊姊都缝布兜,我们也陪著谈天讲故事,只有弟弟那懒虫早就睡了..可是,他有得睡就没得吃,我们都有莲子羹,就少他一份。”
瞥见阿玉还不吃,又道:“你快点吃,待我回去吃我的,要是冷了就不好吃了..”
阿玉笑道:“你回去吃就是,何必等我?”
宋玲道:“你不知道我要捡碗回去哩,这山上蚂蚁最多,不把碗洗净天明了就是一屋子蚂蚁,多么讨厌。”
阿玉蓦地想到莫非莲子羹里下了毒药,所以要这小鬼在旁看自己吃了没有?
但他又想不通人家为甚么要害他?昼间所遇,晚饭时所见,到底是真是假?
若果宋大娘想要那支绕指剑,则绕指剑已落在她手上,为何要交还?
难道是欲擒故纵,要害死他,好取得化血刀,和“独孤老人”的武学秘笈?
他想到最后一桩事,不禁一惊!情知武林人物别的未必肯要,若能获得一部秘笈,尤其获得武学最高的前辈留下的秘笈,更是无上至宝,如何说是不要?
他一向这方面动了念头,立即推想到宋大娘原是要夺他的宝剑,因见他能够及时躲避,知道宝剑拿不走,才改了一副脸孔,用缓和的方法来对付。
后来见不畏迷药,又另外下毒在莲子羹,以达成夺宝的意图。
到底宋大娘是否有夺宝的意思?阿玉自然猜她不透,但他自己认为推断十分合理。
因此他又认为宋大娘替他缝制布兜,用意在羁留他的行动,连夜赶制,为的是守候看他是否中毒。
这一连串的推论,在他脑中一掠,不由得暗“哼”一声道:“要是我不知道倒也罢了,今既知道,若教你这般容易得手,我就枉学了‘盈虚奇功’二十四式。”
当下一闭俊目,将“离”字诀的工夫运入肠胃,立即拿起汤匙,将莲子羹一匙一匙往嘴里面浇。
但他这时食物入胃的通道已被内气封闭,莲子羹虽照样下喉,却无法进胃。
一碗莲子羹被他迅速吃尽,将碗交给宋玲,笑道:“你替我多谢你姊姊,说她做的很好吃。”
其实他像猪八戒吃人参果般猛吞,到底是何种味道,他哪能辨别得出?
但那宋玲不知就里,接过碗匙,欢天喜地走了。
阿玉待得宋玲一走,便关了前门,开了后门,把一碗莲子羹全向断崖吐掉,悄悄在床上一躺,心里还在暗笑。
经过这次暗中较智,瞌睡虫也被赶走了,阿玉想睡,却睡不著..
觉得这样明争暗斗,倒也十分有趣。
也不知再过了多久时间?才蒙眬入寐,猛然一声:“喂,小子。”
又把他由半睡半醒中唤个全打醒。
这时,他更加没好气,叱一声:“又是谁来了?”
这次却闻宋敏的口音道:“小子,是我。”
接著又道:“你的布兜缝好了,娘叫我送来给你过目,好待你安心睡觉。”
阿玉蓦觉无限歉疚,由床上一跃而起,急说一声:“待我点灯。”
油灯尚未点好,宋敏已推门而入,手中抱了一大捆缝制过的布料。
阿玉练有夜眩,何况明月皎洁,由窗口透入,阿玉清楚看见宋敏一袭薄薄睡衣,这著月光隐现凸凹分明,玲珑有致的身材,走了进来,一面道:“不用点灯,我放下就走..”
却有一截拖在地上,被自己的脚步踩到,身子一歪,就跌到阿玉怀中!
仓卒中阿玉伸手一扶,一个香喷喷、软绵绵的娇躯就倒在怀中..
软玉在抱,温香满怀,一阵如兰似麝的香味冲入鼻孔,令得他心中一阵冲动!
但是他还是赶紧扶她站好,道:“这么晚了,还要亲自送来..”
宋敏却还不想放开他,贴在他耳边道:“我要谢谢你在神驰桥上救我..”
阿玉急道:“应该的,应该的..”
宋敏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一吻,这才退开,笑道:“的确太晚了,你赶紧看合不合用,要是不合用,立即拿回去改。”
阿玉连看都不想看,只是道:“很好,很好,谢谢,谢谢!”
宋敏虽然落花有意,阿玉却流水无情,她只好叹气离去。
阿玉赶紧关上房门,心中充满无限歉意,这个宋敏看来也是个好女孩,只因自己心有所属,再也不敢多惹情孽,只好狠心拒绝啦..
看看这堆布料,质料又轻又柔,好像也很结实。
因见屋子太小,不便摊开布兜细看,就手中一量,这块拚缝而成的大方布,周围约有四丈,看情形也差不多了。
阿玉折好布兜,心想:“这回总不该再有人来了..”
心神一松,和衣而睡..
※ ※ ※ ※
阿玉自己不知道是否已经睡熟,只闻“嘶”一声由空中划过,他立即一惊又醒。
≈惶幸桓霾跃⒌目谝艉鹊溃骸啊磐纺瘛贩铩豢旃龀隼矗勾旧街髑肽悴怀桑俊?
阿玉听那自称“山主”的老人声音如雷,知他内气外劲俱有最高造诣。
阿玉听得一怔!荒夜深山,何来暴客?
“九头鸟”绝不是好东西“三头凤”又是谁?一只凤长有三个头,也不是甚么好货色..
下意识想到那“山主”定是来找宋祥仁夫妇过节,因为恶魔嘴这地面除了这五间小屋,别无分店,若不找宋祥仁夫妇,哪还有人给他找?
果然听到“呀”一声门响,即闻宋祥仁推门而出,在院中笑道:“我以为是何方贵客?星夜降临,原来是沈老前辈..启儿妈,快点治酒接风。”
阿玉暗道:“这样的老朋友确也少见!”
又闻那老人冷笑一声道:“‘九头鸟’快收起这一套骗人的本领罢,别人也许上当,我沈信中绝不吃你这一套,识相的就好好收拾收拾,跟我往北邙山论理去。”
宋大娘也漫应一声,由屋里奔出,叫一声:“沈老爷子!”
接著又道:“您老人家远来辛苦,我们事先不知老爷子会来,没准备有好的酒菜,祥仁也是一番好意呀,老爷子,请进来吧。”
沈信中冷“哼”一声道:“事先要教你知道还不被你们先溜了..”
忽又暴喝一声道:“少废话,快教那两个小杂种起来,一齐跟我走。”
宋敏“唰”地一声,由屋里奔出,劈面就骂道:“老贼,你来这里骂谁?”
沈老头没去理她,只向宋祥仁喝道:“‘九头鸟’到底想怎样?走还是不走?”
敢情宋祥仁也是一个阴鹜的枭雄,开口狂笑一阵,才冷冷道:“沈信中,我称你一句老前辈,已是看得起你,别过分看重了自己,我还想不出凭甚么道理要我走。”
沈信中 怪笑一阵,蓦地大喝一声:“你两人狼狈为奸,一生来做了甚么事,难道还用得著我说?我先问你,侯定生做他的买卖,与你风马牛不相及,为何要把他用蒙汗药迷倒,并加以杀害?牟斯古落在你店里,你把他的肉拿来做包子馅倒也罢了,为何连左..”
宋祥仁不让他再说下去,大喝道:“你说这些混蛋,个个都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之徒,本就该死!”
沈信中怒喝道:“住口,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明里来,明里去,总比你这伪善君子,满嘴仁义道德,骨里男盗女娼的家伙要好得多..”
话未说完,突然一支飞镖疾射而来,沈信中身手不弱,侧身避过,暴喝一声:“你敢!”
接著又冷笑道:“哼,小小‘蛇形镖’也敢拿在我面前卖弄?”
宋启已在另一边喝道:“老贼,你敢再骂我爹!”
另一个中年人的口音冷笑道:“小杂种..”
宋敏喝一声:“恶贼接招!”
“呼”的一声,一阵“叮铃”的铃声,五铃带已疾卷向那中年汉子。
阿玉在屋里把双方喝骂的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知道一方是杀人放火的大盗,一方是谋财害命的狠贼,算起来双方都不是好人。
深悔自己一时不察,竟跑到贼窝里来,如何是好?
忽又闻一个老人的口音喝道:“宋敏贱婢,这回没有那小子来帮你了,你也别闲著,来陪老夫走几招!”
阿玉辨出那人正是神驰桥遇上的“毒蜈蚣”白魁,又听宋敏冷笑道:“日里是姑娘留有绝招未用,不然,哼,老早就收拾你的老命!”
阿玉蓦想起这白魁也是一个明火执仗,剪径杀人的强盗,怪不得在神驰桥石梁上突然施行暗袭。
于是,他对于这伙不速之客大为不满,打算必要时先帮助宋祥仁这边击退敌人,报答他带路、留宿、缝制布兜的恩情,日后再起争端,那并不关自己的事。
他由门隙向外偷瞧,见宋祥仁夫妇、宋敏、宋启,全已和敌人交手,唯有宋玲、宋改两人不曾露面。
他猜想两小姊弟定已藏身在崖下的藤盘,敌人绝难发现。
再看敌方还有四、五人并未加入战圈,他自己也不欲在胜负未分的时候,援助惯于谋财害命的宋祥仁夫妇,所以躲在门后静观变化。
约莫有盏茶时间,场里面四对厮拚者已渐渐分出高低,宋祥仁夫妇还是有攻有守,但宋敏姊弟显然武艺不及对方,已变成守的时候多,攻的时候少。
宋敏敢情被对方杀得急了,竟不停地娇呼:“好弟弟,你还不快点出来呀。”
阿玉起先还不知道她叫谁,待见她每次呼唤的时候,脸向这边门口,这才明白她招呼自己出去。
要知在神驰桥初次见面,阿玉已讨厌宋敏一张嘴太利,直到来了恶魔嘴,宋敏和她娘不辞辛劳替他缝制布兜,才使他起了一种感激的心念。
但这方兴起的好感不到几个时辰,即因获知她爹娘过去的行径而云散烟消。
这时听她毫不客气唤他为“弟弟”并加上一个“好”字,更是不悦,心想:“你这臭丫头还是这般嘴利,我偏不救你,先累你半死再说。”
虽然他十分不悦,但目光仍不自主地向宋敏那边注视,耽心她有甚么闪失。
“毒蜈蚣”白魁见宋敏在紧急关头依然抽空叫唤,心里也蓦地猛醒,急喊一声:“沈山主,当心我说的那小子要来。”
未交手的贼人中,一位身型高大的老人 笑道:“王老弟放心, 我人在这里招呼著呢!”
但他由“毒蜈蚣”的招呼,已确知宋祥仁这边还有人藏著未出,立回顾身侧道:“列位老弟,替我去放一把火!”
阿玉知道答话那老者便是北邙山主沈信中,正向他多看几眼,忽听他喝令放火,几条身影即纷扑五间小屋。
这时由不得阿玉再存观望,大喝一声:“慢来!”
一开大门,身子即如一缕轻烟飘出,劈面一掌,把一名扑过来的贼伙打飞丈余。
但他身形并未停下,肩头一斜,又飘往一侧,向飞扑另一间屋子的贼伙推出一掌。
那名贼伙陡见大喝声中,同伴倒飞,又感觉劲风袭到,急一伏身躯,贴地射出,不但避过阿玉致命一掌,并已冲到小屋墙前。
阿玉赞一声“好”又喝道:“先接小爷一招!”
跨一步,也到那小屋墙前,又一掌劈出。
那名贼伙瞥见阿玉身法如风,忙一闪丈余“当郎”一声,自背后摘下一对钢刀,在手中一晃,立即反跃上前,一招“乳燕双飞”疾点阿玉双乳。
阿玉嘻嘻一笑,不退反进,双掌由钢刀中间欺入,腕底一翻“毒蟒吐信”倒扣紧对方手腕,喝一声:“滚!”
那人艺业也不算弱,否则无法闪过阿玉开头一掌,但他作梦也想不到阿玉居然由他双脚隙中进招。
这时双腕被扣,可说是无处闪避,一时情急智生,也狠狠地一腿踢出。
他这一招刚巧和阿玉脚底相接,但怎敌得过阿玉的神力?
而且阿玉还紧扣他的双腕,上半截几乎动弹不得,只闻“啪”“哑”
“喷”“当”四声连响,那人身子被踢飞成“一”字,双腕齐断,双脚齐落。
这只是一刹那的事,阿玉一招得胜,手掌一松,任由那人自坠,身子一横,又跃往另一敌人身侧。
刚要动手,忽闻一声暴喝,阿玉以为定有暗器打来,身形一飘,闪开两丈。
回头一看,只见一条身影一掠而到,却没有甚么暗器施袭,反而是一股烈风当胸扑来。
阿玉早知沈信中内力雄厚,但他自信必能胜过对方,喝一声:“慢来!”
右掌立即劈出,又向怀里一收,是“百禽掌法”中的一招“虎尾翦”!
他这一劈一收尚不打紧,那边沈信中只觉得一股极大的潜力把自己的掌劲往后一推,立时又向前一拉。
他被这一推一拉的潜力,震得身形一仰一伏,急大喝一声,猛以“千斤坠”的工夫向地面站稳。
这时,沈信中已惊慑于阿玉这种绝艺,即时大喝道:“看你并不是‘九头鸟’一伙,为何助纣为虐?”
阿玉还未开口,宋敏已在那边高叫道:“沈老儿,你怕了吧?好弟弟,你别理他,尽管打!”
宋大娘也高呼道:“玉少侠,当心沈老贼的离间计!”
至于宋祥仁夫妇谋财害命,到底是假是真?阿玉早有定见,当下忍住一肚子的闷气,对沈信中冷“哼”一声道:“咱们打过再说,要不然,你就率众退去!”
忽然间,树林那边传来一声悠长的厉啸,沈信中一闻那啸声,知道来了援手,面露喜色,喝道:“我怕你不成?接招!”
踏前一步,交换进掌,阿玉听那啸声,知来人功力甚高,心中惊疑不定。
再看沈信中的神情,知他有好帮手到来,才敢这样卖狂,不禁心头火起,硬接两招,震得沈信中双臂缩回,连连闪避。
阿玉再次追击,道:“糟老儿,再多来几个也救不了你!”
宋祥仁已知来人是谁,见阿玉仍然好整以暇地不下杀手,惊得叫起来道:“少侠快打发沈老儿,来的那人不好惹!”
阿玉笑道:“没有甚么不好惹。”
他原是十分不满宋祥仁夫妇所为,所以不愿替他杀尽敌人,以暴易暴。
但他到底念及缝布兜之情,话声一落,立即连进几招。
沈信中料不到面前这少年掌力既猛,掌法更诡,一时无法接战,只好绕著圈子,连呼:“伏老前辈快点来!”
阿玉见这六、七十岁的老贼被自己打得急叫,不禁得意笑道:“糟老儿,你再叫大声些!”
却闻一个冷森森的声音介面道:“好一个晚辈,还不束手就缚?”
话声未已,来人已飘然而到,手掌一立,便接阿玉一掌“砰”一声响,双方各被震退一步。
那人不禁一怔!怪目射出两道光芒,注视阿玉脸上,稀眉一扬,喝一声:“你是谁?”
阿玉也觉那人掌力非同小可,朝那人打量几眼,只见他双睛深陷,颧骨高耸,耳大嘴小,身子修长,外面罩看一件玄色长袍,恰像城隍庙里的黑无常。
这时明知是个劲敌,仍然嘻嘻笑道:“你也报上名来!”
那人斜睨一眼, 怪笑道:“小子还真不肯吃亏,告诉你吧,你爷爷是‘追命无常’伏舒!”
阿玉笑道:“果然名副其实!”
伏舒道:“那是当然。”
阿玉笑道:“那是当然?”
伏舒诧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阿玉道:“你那绰号做‘追命无常’确是长得十分像。你名字不是叫做服输么?我也当然要打得教你服!”
“追命无常”将阿玉的话一想,知他拿自己的名字“伏舒”来开玩笑,大为不悦道:“我因见你年纪轻轻,不忍即时要你的性命,料不到你竟是自己寻死,可怪不得我!”
阿玉也学他的腔调,冷冷道:“小祖宗因见你年纪已老,正合该归天,料不到你竟是舍不得死,可怪不得我。”
“追命无常”怒喝道:“你先报出师门来,待我把你打死之后,也好通知你师父一声,叫他来领尸回去。”
阿玉冷笑道:“凭你这副嘴脸,也配问我师父?”
“追命无常”真个气极,回顾身后的沈信中一眼,喝道:“你们去干你们的事,这个由我来收拾!”
沈信中慌忙恭应一个“是”字,立即一步跃开。
阿玉知他定要带头去放火,身形一晃,又挡住他面前,喝一声:“站住!”
双掌一翻,劲道已发,沈信中慌得双掌一封“砰”一声响处,又被震得连退几个踉跄。
“追命无常”本是自命不凡的人物,见那少年当著自己面前居然毫无忌惮,一味追迫沈信中,如何能忍得住?怒喝一声:“小子还敢撒野?”
飞赶上去,立即拳掌并施,刚柔兼备的掌劲,绵绵不断地攻向阿玉身侧。
阿玉听得掌风呼呼袭来,急回身接招,双雄狠拚,直打得十丈内外沙石飞扬,那几间小屋好似遭了大风浪,被掌劲扫得晃摇不已。
沈信中却趁这时候一连两个起落,穿进屋子,与另外三名同党放起火来。
..竹木造的房子哪禁得起烈火焚烧?不消半盏茶时,烈焰已腾吐在屋顶上面。
宋祥仁这时又惊又急,大叫道:“少侠快打发那厮,敏儿妈过来,咱们跟他拚了!”
“毒蜈蚣”白魁呵呵笑道:“‘九头鸟’你这反切口别在咱们面前耍,你说的‘拚了’就是要跑,是不是?”
阿玉听得一怔!心想:“这‘九头鸟’确是歹毒,竟想利用我替你挡灾,可没这般容易。”
蓦地联想到放在屋里的布兜,不禁暗唤一声:“糟糕!”
正待冲回火场,抢出布兜,忽听沈信中呵呵笑道:“原来这里还有两个..”
敢情宋玲、宋改两小兄弟藏身不密,被沈信中发觉,不然,他怎会这般得意?
果然沈信中欢呼方罢,即闻宋玲尖叫一声:“贼老,你敢下来!”
阿玉眼前蓦地涌起十年前被“沧州六义”迫下山崖那一幕景况,暗叫一声:“不好!”
宋敏也突围冲过来要抢救,喝叫道:“放了我妹妹!”
阿玉先到一步,猛劈两掌,把“追命无常”追退三步,一个“龙门跃鲤”倒翻出十几丈远,身在空中,瞥见沈信中和另一位贼伙各夹有一个小孩。
百忙中阿玉无暇考虑,立即一掌拍去,喝一声:“把人留下!”
沈信中曾经和阿玉交手,自然知道厉害,这时腋下夹有一人,单掌应战更是不敌,只得往横里一跃避开掌势。
哪知这山崖十分曲折,沈信中本来站在凸出的一端,这么一跃,竟一脚踏空,夹著掳来的人往下直坠。
阿玉见状骇然,此时救人要紧,毫不犹豫地飞扑下去,右手一捞那小孩,左掌向沈信中的胸前一按。
阿玉虽然将人夺过,但他自己也未占多少便宜,因为夺人的瞬间,右手用力后拉,左手用力前推,这两股相反的劲道,竟把他的身子在空中翻个仰脸向上。
加上他原是俯冲下崖,余劲未衰,又射出老远老远,身在空中无处著力,任是艺业再高要想转回崖上,谈何容易!
宋敏冲到崖边,凄伤欲绝,大叫:“阿玉!”
但是阿玉身形已经向下急坠,瞬息间落入茫茫云雾之下..
宋敏心中一惨,霎时间竟起了轻声之念,恨不得一跃而下陪阿玉一起葬身!
蓦地灵光一现,奔入屋中,抓起那亲手缝制的布兜,双手一抖即开,毫不犹豫纵身向下跃去!
宋祥仁夫妇一声大叫:“敏儿!”
宋敏与那布兜就如一面巨扇一般,冉冉向下飘去,终于也隐入云雾之中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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